益州的蜜糖桂花糕,做得乃真一絕。
“再吃成豬了。”馮思安搖搖頭,笑話道。
季春惠塞得兩腮鼓鼓,揉著撐起來的小肚子舒坦。
“周總鎮人可真好。”季春惠半咽了糕,噎著含糊道:“要不是借他的令牌,這些個館子不知道要排幾個月才進得去!照顧這麼周全,都叫人覺得不好意思。”
“總聽得爹提他。”馮思安搓熱手,坐過去給她揉著肚子:“兩位自父輩起就是知交,打小一并長大的,也是一起習武馴馬,戰場摸爬滾打,交命的兄弟。
當初死人堆里先聽著嬰兒哭的還是周叔,要不我爹估計也不會想到挖我出來。用不著不好意思,周叔看我們在這兒玩得好,他好更開心。”
“說你是老頭子,說話還就真就一本正經,全是老人言了。”季春惠咯咯笑著,又往嘴里塞了一塊兒糕。
“少吃些吧,免得胃脹。”
話音還未落,腦袋后邊乍地響起個比他那聲嘆要洪上百倍的訓斥來。
——“嘖,混小子,媳婦兒想多吃點兒怎麼,小氣呢!這偏遠地一輩子能來幾趟似的,好不容易到的呢,丫頭,愛吃,敞開吃,叔明兒叫人給你端一筐!”
周烈文收兵回府,宵禁時間到了,要換巡夜軍交替,他也才得休息。
這位總鎮將軍回府第一件事就是忙著看他這好侄子玩得可好不好,甲子都來不及脫地趕過來,才進門,就聽見馮思安說他媳婦。
季春惠笑得更厲害,借勢機巧瞇眼,怨著捧道:“就是說呢,我偏要吃了!”
“丫頭,這小子往后要敢欺負你,他爹那大忙人不管,我管!”周烈文大步過來,跨腿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水,帶怒的瓷杯撞得木桌三搖:
“給叔寫信,管他間隔是百里千里的,我一匹馬奔過去,揪了這小子腦袋。”
“我……”那被罵的滿臉寫著無辜。
將軍隨后揮手示意他們倆別拘束客氣,坐下就是。
“用腳底板子都想得到,我大哥是怎麼把你拉扯大的。他這半生孑然,就全心養了你一個,肯定也沒法子耳濡目染地教你怎麼哄媳婦。”周烈文喝下馮思安給他敬的酒,不由嘆道。
“是嗎,成日只帶兵打仗去了。”
馮思安提到他爹,失語笑笑,也覺得扼腕。他不在意多個小娘什麼的,身為養子,養育之恩為大,不圖家產世襲,多一個弟弟反倒好。
奈何父親就是從未動過那般心思,全心都在琢研兵法領軍。
何來真心付一人啊。
周烈文正想開口追嘲兩句,怎得無意瞥眼間,看見那被隨手丟在榻上的白狐裘,領邊繡著個細小精致的紅梅。
一向隨性大咧咧的老將赫然青了臉,目中閃了抹丟魂的驚悚。
益州地險,山匪與蠻族余黨出沒頻繁,邊界戰事頻發。益州軍都是隨時可戰軍鼓,提大刀的真勇士,身經百戰,無勝不歸,哪有怕了什麼東西的道理。
驚震與老將的豪勇臉極是不符,自然也被馮思安全看進眼里,不禁猶疑握掌,問:“周叔,有何不妥?”
“那狐裘。”周烈文擰了眉,聲音壓著顫畏:“哪兒來的。”
“路上,一位牽蛇的古怪鬼面人,見我們露宿冷,送的。”馮思安如實道:“那人確是詭異,周叔莫不認識?用過了,我也好還與人家。”
周烈文松了口氣。
也罷,那人都死了多少年了,切切實實的死了,回不來的。
“不必了,留著吧。”周烈文抱懷往椅上一靠,打量著馮思安一身江湖做派的黃領玉袍,“本就該是你的。”
他再抿了口酒,問:“小子,你走江湖?”
馮思安掃了眼狐裘,周叔話里不明不白,來不及思索忙著回話,牽強笑笑:“勉強算,瞎走。”
后邊好生聽著吃糕的季春慧靈機一動,手里送到一半兒的糕懸在了那兒。
“怎算瞎走,南山劍派不是等你回去做掌門吶?”
馮思安沒想她會冷不丁冒這一句,先倒是愣了,待總鎮訝然一“哦?”措不及防地跟人慌張解釋道:“胡說什麼呢,我不是推了。”
“推了又怎樣,你現在回去,薛奕那老頭子肯定照樣吹鑼打鼓,十里開外歡呼著迎你!”
馮思安屏眉,擺了手:“不得行,南山劍派那麼多人,我到底不過外門,內門弟子哪個能服氣,怕是要鬧亂了套了。”
季春慧臉漲得紅,惱火著替他急,干脆把聲都放大了:“不服就叫他們拔劍,打啊?南山當下可不如老一代,沒人敢說,畏于敬重都封了嘴,但那也是不爭事實!
三師叔清明,內門弟子四體不勤,只會仗勢欺人,個個除了脾氣臭,哪個成得了材,哪個比得過你!你不應他,南山劍派就等著淪為不入流的小山頭吧。”
馮思安見她不像玩笑,是真上了心,壓聲駁道:“不行,不入流又怎樣,我哪兒能帶他們赴泥潭。”
“世上哪兒有什麼深淵泥潭的,走一步行一步,今日之事今日足,是你多慮!”季春慧嬌喝。
周烈文斜起眼,嘴角微搐地看那小兩口在自個兒面前吵架,片刻,輕磕了幾聲桌子,將倆人的爭吵給斷了。
“思安,可是有顧忌?”
周烈文忽地轉了語調,一直粗獷隨心的調子成了語重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