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作平時可該當他又犯了瘋病,好在當下不過是激出虎性,將那鹿皮束腕的系帶一勒。
霎然撲食下來,躍得足半丈余高,嘭一聲正當撞上畫良之護臂,將人再推出幾尺,攔在枯樹上才停。
岌岌掛在枝頭的枯葉混細雪蕭瑟潑下,蓋得二人滿頭白發。桂弘的進攻方式直白迅猛,力氣大得驚人,正面擋定是不敵。
畫良之軒然,翻腕帶勢化解蠻力,反扣他手掌,刮目相看道:“習武了?”
桂弘獰笑,目中不服,強行掙開封鎖,一拳呼風照人襲去:“賭著勝了您的心習的!”
畫良之面上詫笑,撥開重拳不躲,反往人懷中轉滑進去,要他這拳法接不上下一勢,斷了便會亂下陣腳,不等桂弘反應事態,早被畫良之潛到背后,登上樹干借力,一腳正中后心。
桂弘連咳幾聲,撫胸哈哈大笑,轉身朝那歪頭款款睨著他的勝者道:“鬼魅無蹤笑面狐,名聲不是白來。”
畫良之一覷目:“要怎說你還嫩著。”
“我想未必!”桂弘仰天一笑,渾雄鼻息吐得是丹田之氣,二度奔沖過去,連一套動作攻速極快,畫良之想試探他功夫底細,硬接了下來,防得連連后退,倒是一個閃失被他擒住半臂,拽進懷里。
“三宮六院傳得皆是你三殿下不學無術的惡名,這本事,誰教你的?”畫良之非但不急,反游刃有余,打他下巴處仰頭淺問。
桂弘嗤地一笑,他這態度可讓自己覺得被蔑視得到了地底,刻意將滾燙鼻息往他臉上撲:“當然是老師。”
“老師?你哪兒來什麼老——”
心中忽然浮現出個人影。
緊接著惡啐一聲,失了耐性,眼中厲光一閃,兩手抱住那擒著他的腕,翻兩腿勾他臂上。
再是下身穩健,遭這樣突然一扭也該被帶摔在地,順勢破了擒拿,拍拍灰起身,低頭瞧起腳下捂著險被他那一轉扭斷的胳膊,乖乖躺進雪地里哼唧的壯虎。
“楚東離那些個三腳貓的功夫,我一只手都能將其捆在梁上,你跟著他,還妄圖學出什麼有用的東西,要勝了我?”
桂弘知他這副掐腰而立,落視線到四處的模樣是真惱火,卻還狡黠一笑,趁其不備,忽地從地上一把薅了他腳腕,將人扯摔下來。
“還不許人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了。”
此處野山雪厚,不至于摔壞了人,但足摔得那脾氣壞的人炸毛。
畫良之驚叫一聲,粘了滿身的雪,破口罵道:“你趁人不備,卑鄙無恥!”
“配您鬼魅無蹤,正好正好。”
“好事輪不到,壞事全他娘的跟你纏到一處!”
“這不就叫臭味相投?”
“油嘴滑舌,也是自以為是的那個教出來的吧。”
桂弘跟著咯咯笑了幾聲:“不然呢,除了楚天師,我沒得選啊。”
正趕此間風息,云開見了冬日。
二人躺在地上,有漫天交錯枯枝割裂日光,不甚刺眼,倒還襯著暖意。
那條身子長的臂展也開,胳膊上下跟把雪地掄出好大一片坑,忽然扭頭朝旁邊怔然觀日的人問:“良之哥,想什麼呢。”
“想我,許是有些幸運的。”
桂弘額角一抽。幸運一詞,何曾與他二人有過干系。
即便是冬日暖陽,望久了依舊刺眼。畫良之抬手遮到眼上,攔不住幾顆滾下的晶瑩。
刺眼的吧,雪化的吧,總不至于是眼角流出來的。
他道:“曾以為人死當作飛煙,留不住,留不下。卻不想而今我在這世間,還能有了個祭拜的墳,留了念下來,不易啊,不易。”
后干笑幾聲,再道:“看著了嗎,阿東,這就是銀子的好處,有錢人才辦得到的事情。窮人吶,一畝荒地,一張靈牌都守不住。”
桂弘沉默幾許,轉頭一并望向天去。
“未必吧。”他輕念了聲:“我也有錢的。有好多好多,金銀財寶,揮之不盡——”
可他連為他們收尸的資格都沒有,甚連為亡魂平冤,都是四處無門,做不到。
怎得氣氛突降至冰點,畫良之展開指縫,斜瞄了那向來沒心沒肺的一眼,忽一個翻身,從懷里掏出個挺大的東西,舉到他臉上。
陽光被那物件遮的一瞬,眼中青光一時未散,桂弘迷茫眨了眨眼,就見著鼻尖頂著只……斧頭?!
——“哥,哥!畫良之,有話好說,別,別別砍我!!”
第59章朝珠
“想來跟你鬧著,險些忘了此行另一件正事。”
畫良之提斧頭在那嚇青了臉的人面前擺弄幾下,忍不住笑道:“殺雞焉用宰牛刀呢,瞧把你嚇得。”
桂弘:“……”
也不知道那麼大把斧頭,這之前他都藏進哪里去的,適才又跑又打,也沒見他懷里的斧頭誤傷了自己。
二人間武藝隔閡,果真比鴻溝要深。
這讓他有點泄了氣,懊喪著從地上坐起來,拍打掉頭上的雪:“那你掃個墓,帶什麼斧頭。”
“砍樹,伐些木柴。”畫良之在衣服上蹭了刃,拿在手里掂掂,道:“有人說木榻蜷腳,睡得可憐巴巴,不得畫大善人出手相助才是。”
桂弘偷著一樂,捂嘴把笑意遮了,卻怕是不知道自己那點喜氣都從眼窩里滿溢了出來。
尊貴身子裹著大氅蹲在邊上待了許久,畫良之動作起來極是麻利干脆的,大抵是打小起這類打雜似的臟亂活兒沒少干,如今重拾起來依舊算得上得心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