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也不敢,看那一個白絨絨的小動物,覺得可憐,下不去手,撐著弓就會哭,放了箭就閉眼,射個屁的兔子,山上的樹都快要他捅穿了。
到最后,為了應付課業,十只兔子里頭的十一只都是畫良之給他抓的。
那時候他還不覺得丟臉呢,憨笑著說自己廢物,也是良之哥心疼自己師父被罵,寵出來的。
想到這兒,杵在門口肚子震天響的柱子撓了撓頭,嘿嘿樂了。
畫良之看他半天沒動,非但沒要出手的意思,反而樂成了個傻子。
那麼大個男人,站在門口都頂門框,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卻羞著把自個兒笑得臉漲通紅。
畫良之詫然想到些什麼,倒抽口氣,捂嘴驚問:“你不會這麼大了,還怕呢?!”
桂弘吞了餓出來的口水,躲閃著畫良之快要吃人的眼神,點點頭。
“過四年當而立的年紀,雞不敢抓?”
“那尖嘴惡獸,咬人怪疼的。”
“一雞不抓,何以抓天下。”畫良之往抹布上蹭了手,扯了扯衣服,推開立在門口的桂弘,故作哀嘆地打他身邊擠過去。
“我何時說要抓天下了,白給都不要。”桂弘倒也不氣,抱臂單腳撐立,垂眼往他那當贏握的蜂腰上看。
“那你復得哪門子仇。”畫良之說,“解鈴還需系鈴人,當今圣上不愿解那鈴鐺,若你言為真,他豈能承認自己因一時忌憚害死親生兒子的罪?還不得是你,坐到那高臺之上,方能翻了舊案。”
說完,他心頭暗嘖了一聲,罵自己只圖一時嘴爽,好端端提這個干嘛。
他這麼老大一個成年皇子,朝野上下爭權奪勢,卻連半個依附的靠山都混不上,活成今天這副狗屎模樣,足夠窩囊,還要遭自己抱怨,心里頭得多不好受呢。
畫良之腳下一頓,打了嘴,不敢回頭瞅桂弘,只急著岔開話,把丹田里的氣都提到了嗓子眼兒里,梗著下巴道:“我去,我伺候著,給你抓就是。”
說完三步并兩步速速往后頭的雞棚走,轉了個拐角,還驚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悄咪躲在墻后探頭窺上一眼。
好在那人還一副洋洋傻樣,約麼真是餓得厲害,一勁兒歪頭往擱了香料的燉鍋里瞅。
才算把心安回肚子里,回頭走到雞棚牽頭,看著群咕咕直叫的老母雞,擼起袖子,眼疾手快,大手一揮便撈了只雞脖子出來。
再反著薅住雞的兩根翅膀,哼著不知道是什麼的曲兒往回過來。
路過那個跳著腳一勁兒往邊躲的,不忘故意把雞湊上去嚇唬他,桂弘飛得比雞還跳,尖叫著跑。
畫良之笑得厲害,又拖出長者老腐朽的語調,裝腔教訓道:“少嗑點瓜子吧,免得改明門牙硌出了豁兒,又丑又漏風。還有,待會兒自己把地上皮掃了,不伺候。”
也不知道桂弘聽是沒聽,反正眼睛一直警惕在他手里的雞上,就差嚇得上梁了。
那雞叫得可慘,大抵是知道自己要被宰了,拼命拍著膀子掙扎,飛了漫天雞毛。
他還跟顯擺似的,揚長拎著在桂弘驚羨目光前擺動兩下,再把雞擱在案板上,帶著點嘚瑟的意思刷了個花刀,便化無情閻王,咣當一菜刀剁掉了腦袋,放血。
雞沒了腦袋,身子還能掙扎好一陣。
畫良之正想嘲諷點那愕然看著的懦夫些什麼,余光驀地掃過滾到地上血涌不止,瞪圓一雙極度驚恐眼,喙大張的雞頭。
“噫,真殘忍,看不下去。”
桂弘的聲音在頭頂感嘆道。
忽一陣風吹得他亂發波動,并不擅長自己束發理容的王爺尚不能完全適應身份上突然的變化,就算兒時是在野山跑大,但也止步于十歲那年,而后再便是深鎖宮墻,早受人伺候慣了。
那些粗黑的發絲迎風凌亂,把他一張臉遮成忽隱忽現的,襯得這人,忽明,忽暗。
畫良之抹了把鼻尖,把濺上去的雞血蹭掉。
冰涼的麻意自腳底順脊梁升上頭頂,像是被壓了咒,無法將余光從雞頭上抽走。
陣陣頭疼鉆心,混雜記憶叫囂,電光飛速晃過那兩個被敲碎了頭骨,死不瞑目,亦如弱雞般無能驚悚的雙生殘尸。
險忘了……
險忘了他哪還是那個長不大的孩子,說著自己連只雞都不敢抓,不敢殺。
可他為博生路,瘋起來的時候。
殺人都不眨眼,甚于殘忍無情,堪比暴君。
險忘了他是如何步步為營,逼死自己。
說什麼復仇無門呢,我豈可測他為達目標,到底還能行出何等駭聞瘋事。
畫良之眸中昏然染了畏,握著菜刀的手微抖,惶惶回頭看了眼桂弘。
那暴君正倚在門框上,盯著被拔了毛的死雞舔嘴,眼神可是個單純干凈,嘴角似乎都粘了往外流的口水。
這副軀殼中好像住了兩個人。
一個是被包裹其中,被保護,被愛寵之下,純凈無邪,天真爛漫的孩童。
另一個卻是在受威脅時,絕境中得殺萬千,暴虐兇狂,殘暴無比,毫無人性的,護著那孩童的惡鬼。
都是他。
畫良之默默把燙脫毛的雞撈出來,切成小塊,撒上調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