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算勉強把屋子里整凈了,院子什麼的,雜草縱生,又是寒冬冷風刺骨,伸手都費勁,且時辰不早,還是先睡為妙,忙活的事兒明早再說。
畫良之將燭臺燃著擱在床頭,以為蒙在被里頭那個睡了,瞥眼看他半個小腿都支在外頭。
這房子空得久,碳火勁兒不容易上來,呼氣都還帶著白霧,算不得舒適。
伸過手去給他把被子掖了。
在旁邊再坐著守了會兒,本是想走的,怎說這麼大一個院子呢,該有個下人睡的偏房。
尋思著起身去找,后顧又擔憂起那金枝玉葉的身子換了住所,地龍不熱,床榻憋屈,房里又昏,會睡不踏實。
思來想去,到底嘆了口氣,還是攏了攏襖子,坐上榻邊的椅,趴在桌上閉了眼。
入了深更,風開始刮得急,撞得有些腐的窗框亂響,難免會有風偏要當個逆賊,叫囂著銳聲往里鉆。
“良之哥。”
桂弘把被子輕手掀開個縫,瞇著的虎目睜出片漆黑的幽深,沉地小喚了句。
“睡不著?”畫良之半睡不醒的,揉揉眼應。
“你在那趴著,冷的。”
畫良之停了一會兒。
他這一提,人難免會調動感官,跟著詢問自己的身子意見如何,反倒是忽然覺得冷了。
下意識搓了搓胳膊,正趕當下氣血不足,確實涼。
但他倒也沒太在意,反正睡著以后,也就感覺不到了。
曾經那麼多年流浪在外,屋不避雨的日子,貓冬早熬出了耐寒的習慣。
“那也總不能讓您這尊貴身子下來吧。凍壞了,還不得是我照顧。”畫良之隨口反駁:“就一張榻,一套被褥,沒法子。
”
“那你上來,與我同睡就好。”
桂弘的語氣里沒什麼撩撥戲謔的意思,自然得很。
就好像他們本就應該同床共枕的關系,正如兒時風月入今朝。
“瞧您那注意打的,屋里的百年老鬼聽著都該笑了。”
畫良之跟著嗤地一笑,從趴著的臂彎里歪出臉來,沒什麼好氣道:“算我嫌棄您,成嗎。”
他當下真是又疲又倦,拖著這麼個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尚且半好半弱的身子折騰上整天,身上早沒了力氣,都顧不上冷不冷,只想閉眼睡上個踏實覺。
桂弘在那兒燭光底下,眼里幽幽地藏著什麼影,沉默盯著他看。
兩人就在這晃然沉默下來的陋室里相顧無言,氣氛愈發尷尬起來,可誰又都找不到開口先打破僵局的話,一時連殘窗泄入的風動了燭,都成了屋里唯一的活物。
畫良之的指尖蜷了一下,碾按著桌面,困意莫名有些消了。
緊接著,榻上棲著的虎自嘴角泄出抹表意不明的笑,再是直直翻身下來,沒等畫良之反應,不由分說給他攔腰抱起,扔到榻上去。
畫良之只覺得身子一輕,駭地麻了天靈蓋,那木板子的榻只鋪一層棉墊,硬得很,硌得整片后背繃緊,慌張想爬起來跑,就被那百斤的壯虎提起兩條胳膊,反著拿一只手掌按在床頭。
這一舉動可讓他腦子嗡地一聲斷了弦,不自控地失了向來冷臉的架子,硬是將那雙狐目瞪得老大,抓著空氣的手指下意識地發抖,喉嚨里半晌沒出得來聲。
再張口,就成了胡喊瞎嚎,罵爹罵娘,又沒力氣,掙不過他,以為這瘋子是又犯了病,一雙眼活要吞了他是的認真。
“這是何意……放,放開,操!桂棠東!你!”
桂弘一言不發,再翻身上去,把畫良之死死壓在底下。
他身上的老檀香還沒散去,直往鼻孔里鉆,快要讓他犯了惡心。
畫良之嚇瘋了,見推不動,也不顧什麼體面尊嚴似的,轉頭咬著嘴狠勁兒求他。
“阿東,你別……別……別拿我發泄,你不是有得是財,不缺,放我起來,我去,給你出去找!”
桂弘低頭瞧了他一眼,沒吭聲,再往前一擠,一身白花花的健碩前胸全懟在畫良之臉上。
可讓他把心都橫了。
干脆手指一捏,在那混著檀香的燥熱起伏下閉了眼。
下一瞬,耳邊怎傳來「呼」地一聲,桂弘從他頭頂探出身子去,吹滅了蠟。
那頭虎再從他身上挪下來的動作都成了極為小心謹慎的,畫良之能從他這動作里,感受到格外的茫然跟不解。
四下再次陷入黑暗和過分尷尬的死寂中。
桂弘乖地把自己那麼長的身子往一處塞,硬擠進狹榻與墻壁之間。
這榻真是太小了,兩個人一齊躺著,根本動彈不得。
借著夜漆,斜眉見得身畔美人本是細斜的倆眼,如今怎睜得成了溜圓一對兒。
這可讓他動了笑筋,止不住嘴欠了。
“怎麼,你還期望我對你做些什麼。”
桂弘兩頰抽搐的厲害,側躺著對早嚇到噤聲的畫良之道:“不是都說了,只睡覺。熄了蠟,屋里太黑,我害怕,這屋里起碼十條冤魂在飛,就陪我睡吧,哥。”
說罷便不再避諱什麼,長臂一撈,把那僵成棺材板的劃進了懷里。
下巴抵著人天靈蓋,使勁往下蹭著壓了壓,硬是擱那給他的下巴尋出個窩兒,才算心滿意足,笑瞇瞇閉上眼,睡了。
隔了好一會兒,那頂在他百會穴上的人呼吸開始勻稱發沉,帶著懷里的自己一并起伏,畫良之才回得來神,好像心臟這會兒,方跟著重新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