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無論是二十六年前的反正屠黨,還是十六年前二皇子謀逆,禁軍當下這幾衛都未曾親手參與,只是耳聞慘狀,不過他人事。
唯詹老爹粘得滿手鮮血,全是親為。
“我妻身懷六甲臨產之日,我卻在斧起斧落殺得血流成河。直到殺至一位無辜侍女,她挺著大肚子跪在地上,求我放她和孩子一條生路,可我卻是殺紅了眼,想著皇命難違,按律……”
詹勃業說到這,再是粗獷霸狂的老漢,都難忍回憶中鮮活如新,血淋淋的慘狀,駭顫閉眼。
“按律,該當刨腹殺子,不留半點余孽。”
詹老爹哽塞吞酒,不愿回想。
季春風驚愕難言,他也只是聽說,那九族之罪,殺起來有多無人性。
對死人是如此,于行刑者而言,被迫手斬無辜,亦不相同。
“待我收刀快馬回府,老天早已將罪孽系數降在我可憐妻女身上。可我……怪不得天地啊。”
——
攬星樓。
“天師,有信。”
“嗯。”
楚東離將手持千里筒放至弟弟眼前,耐心詢問:“看見了嗎,南方朱雀,那兒就是喙處星柳,剛好天晴,當看得清。”
楚鳳離驚奇一嘆,笑得欣喜。
楚東離回身坐下,取了信,才剛無色的神情漸轉凝重。
卻也只是默默折了信紙,放到燭臺上燃成灰。
天師桌前總是擺著大摞的書,什麼古籍竹簡,星象奇術,甚有皇家從全國四處搜來的無名密法天書,沒人看得懂,也就一股腦全被賞進攬星樓里。
正如當下擺在最中央的一本,連封皮都是枯黃發爛,估計內部已經字跡難辨,正是些他閑來無事,最喜歡專研的東西。
楚東離靠在椅上,流銀的紫袍鋪在地上,將他顯得更是慵懶神秘,許是屋內昏暗,衣袍相映,天師連眼眸深處都帶了紫韻。
他從后漠然看著家弟墊腳觀星的背影,孩子身量尚未完全張開,這局促模樣多少有些可愛,引得向來面若冰霜的人都難免輕笑。
再手肘撐桌,開口催道:“鳳離,看夠了就去睡,不早了。”
第51章血夜
夜深天干,稍有不慎,可是易起火。
正如今夜風起,空氣中逐漸蔓延出黏膩作嘔的腥咸氣。
昏暗下有黑影驟然閃過,所過一瞬,朱色門頂那隱暮色而不明,鏗鏘篆刻的「趙府」二字上,潑灑一道濺痕。
痕跡緩慢流下,未等滴落,已然干涸在上,不似水。
趙府,城西刑部比部員外,趙書益之府。
奉皇命為官二十余年,低調清正,適應大局而行,見風使舵,也不是刑部掌權人,雖墻頭草似了些,好在沒結交過什麼大仇大怨。
趙府內外血氣濃郁,暫無人察覺異象,不過是這深夜靜寂,連雞都眠的徹底。
唯一把利劍在朦朧月色折射下,血汁橫流的刀刃熠熠生出慘白銀輝。
黑影緩步踏進內屋,推門時「吱呀」的老舊聲迷糊驚醒熟睡之人,卻還未等人判斷出當下情形,喉間便已只剩下囫圇支吾,鮮血如注,直噴灑濺射到房梁上,無聲無息,一劍封喉。
蚊蟲接連凍死的夜,靜得除卻風聲掠樹,再只有夜鷹撩翅。
黑衣人如鬼影穿梭府上各房,連下人住的冷房都不放過。
疾步如飛,快劍無情,等他扶斗笠轉出堂前時,血腥味充盈整片府宅,一聲驚叫都沒傳得出來。
黑衣人冷靜將劍夾在手臂間,抽手抹擦干凈,再隨摩擦清響收回腰間劍鞘。
回腕一拋,一根匕首插著張畫著姑獲鬼鳥圖的畫紙,應聲輕松鑲進正堂外的門柱上去。
那面紗遮掩下的臉微微抬起,在月光與冷清燭火躍躍的陰影中,斗笠與面紗未遮全面之間。
赫然是雙帶著下三白的兇戾無情眼。
第二日,姑獲仇屠趙府,上下三十二口人皆死于非命,一個活口都沒留,手段殘忍,喪盡天良的消息傳遍了整個皇城。
大理寺急得是個焦頭爛額,姑獲一事,自被割喉的刑部司門令史開始,上到入宮行刺,下到平民百姓,如今干脆一夜清了滿府的人,短短不過三四個月間,滿打滿算,已是殺了百余人了。
而他們到現在連根鳥羽毛都沒摸到,辦事不力的罪名早晚得扣在頭上,革職就是時間問題。
但由姑獲此次動手,大理寺的人總算摸著些許規矩。
他雖表面上看似濫殺無辜,但其實細數受害者,有大半都是刑部的人。
就連刑部侍郎陳太訾死了,也沒得安生,仍要搞出這麼大樁事兒來。
陳皇后每日在宮里哭天搶地,以淚洗面,抱著皇上哭完抱著大皇子哭,非要抓了姑獲碎尸萬段凌遲割碎,以解殺兄之仇,鬧得皇上腦仁疼。
大理寺若再抓不到兇,估計下回疼的就得是他們的脖子。
刑部同樣人心惶惶,特別是那些坐得久的老官,沒人知道會不會今天晚上,姑獲的刀就割在自己脖子上。
難不成,真是二皇子一黨的余孽了。
大理寺少卿紀方苑踩了滿靴底的血,挨個翻著尸體查看。劍傷,割喉,多余一刀沒有,偏分寸不離,就是奔著取人性命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