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那是兄弟。你哥不喜歡男人不知道嗎,別滿腦子裝得都是狗屎。”
哪兒來的水光。當是自己累得眼花,看錯罷了。
但他又耐不住好奇,稍將眼睛瞇開條縫,往桂弘那兒偷看去。
這瘋王爺那麼大一條身子,跟疊了一折兒似的全擠在馬車角里,紅著雙眼,掀起眼往上皮瞧自己。
嘴角咬得委屈,下巴都跟著起了核桃褶兒,不是錯覺,他是真含了淚兒在眼里,眉頭壓得他眼尾低垂,活像只犯事兒的犬。
“……”畫良之睜開半只眼,冷道:“哭個什麼。”
桂弘把鼻子一抽,視線甩到邊兒去,悶聲道:“誰哭。”
哪知錯事憋屈的犬可不能勸,不然本還心里半愧疚半傷心的,一遭關心,全成了委屈。
眼淚兒跟斷了線的珠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起先著了慌,試圖拿大袖去遮,去抹,后來知道藏不住了,干脆癱坐地,抽嗒得肩膀發抖。
接著撒潑打諢地喊:“那你跑他那去,我要不來找你,你就要同他睡了吧!”
畫良之擱底下踹他一腳,使不上勁兒,疼不著,倒是足夠僭越。
“睡什麼睡,能不能想點干凈的!我就是出來透風,身無分文,餓了,沒地兒去,好蹭個飯吃。”
桂弘嗚咽幾聲,眉頭皺得成了川。堂堂王爺挨了屬下一腳,反掛著一臉鼻涕淚兒的傻樂呵起來,嘿嘿往前爬了幾步,兩手抱住畫良之的腿,在他褲腿上蹭掉的鼻涕,枕著膝蓋揚頭看他。
馬車里燈晃得亮,也照得他一雙水汪汪的烏黑眼,油亮明媚。
“那你們都做什麼了啊?獨處一室……”
“吃鴨子。”
畫良之無奈道。膝蓋上這臉滿是清澈,胸無城府的傻相讓他真沒法講罵字出口,只好再接:
“交點朋友吧阿東,別看見誰都跟發情的狗似的,拿下半身鑒人。
人這一輩子,總得有個過命的朋友,生死知交。”
桂弘直接略過他那句教誨,緊著追問:“什麼鴨子,我親手喂的粥都不惜吃,跑這麼遠,來蹭別人家的鴨吃!”
“熏鴨,比什麼天天灌的參雞粥好吃多了,總得讓人吃點油星。”
桂弘聽了,起身探半個身子出去,朝馬車邊上坐著的隨從喊了句:“喂你,明兒天一亮,就去給我把皇城最有名的熏鴨店包了!”
“誒!”畫良之強打精神支起身子,急道:“干什麼呢,喂老虎也沒這麼吃的啊!再說季大人那鴨子是他屬下家妻親手做的,不一樣。”
“那我去找人把她雇府里來給你做鴨子,天天吃,頓頓都吃!”
“你怎麼不打個黃金的鳥籠子,給我關起來算了。”
畫良之實在無語,到底懶得跟他掰扯,把面具摘下來擱在一邊,再躺了回去。
“嘶……聽上去不錯。”
桂弘的語氣單純得讓人分不清這瘋子是在陪他開玩笑,還是實打實的認真。
“那再配個黃金的狗鏈子。”畫良之咕噥著,縮起身子瞇上眼。
“成是夠您賞的。”
桂弘被他逗得咯咯直笑,拍拍灰落坐到身側。
馬車動起來難免晃得像搖籃,畫良之困意上涌,桂弘怕再擾了他,挪了幾寸,去最旁擠著,剩那麼大一張軟墊全讓給他躺。
畫良之似睡非睡,借狐裘長毛濃密,與車廂里明燈摩挲成影,在睫間朦朧縫隙中,看他長身靠在一邊,望油燈發呆。
說什麼紈绔無德的瘋子,這幅景,倒更像洗盡鉛華的沒落皇室。
“阿東。”
“嗯?”
桂弘應得可快。
“你……是真瘋嗎。”
畫良之問得猶疑,桂弘徐徐偏了頭,沖他乖戾咧嘴一笑。
卻沒了往日癲狂做笑時那般獰恐。
許是燭光相襯,軟了棱角,那笑便成了隱忍,假作。
“良之哥。”
他把目光落在畫良之手邊的假面上,說。
“假面戴久了,就成真了。”
畫良之怔然。桂弘回得模棱兩可,叫他更是森寒。
那小子見他神色彷徨,又成調侃似的哈哈干笑兩聲,道:“假的多好啊。可你看我傷你的時候,像假嗎。”
畫良之摸摸發縫里被他砸出來的疤,也跟著蠢笑幾聲,嘟囔道:“好疼啊。”
好疼啊。
桂弘把笑收了。
半晌,車里靜得落針,好一個該是各懷心思的氛圍呢。
——“所以,你倆真沒睡啊。”
——“……”
第48章解鈴
馬車回到王府的時候,畫良之已經窩在里頭,睡得可熟。隨從上來要搭手叫人,被桂弘一個眼神嚇滾出去老遠。
他起身端詳了畫良之一陣,沒有絲毫要醒的意思,干脆親自把人抱下馬車,一路抱回的屋子里。
畫良之平日睡的屋里沒有幾盞燈,他本覺淺,受不了聲吵,也見不得光,當下不過是疲倦過頭,才能被抱來抱去還睡得這般實在。
桂弘把他放到榻上,沒轉身就走,而是過去提了盞燈,蹲在床頭看著。
看這個在他面前死過一次的人,此刻平靜無事躺在這兒,他說不上自己當下是個什麼心情。
不是欣喜,也不是慶幸。
“晃眼……”
畫良之睡得迷迷糊糊,夢話似的呢喃一句。
桂弘立馬意識到是自己手里提的燈正照在他臉上,擇慌熄了,可降下來的瞬間,就是一整片漆黑如麻。
他在黑暗里打了個寒噤。
本能驅著腿想逃,但最后身子卻不大聽話,伸手往里頭推了推榻上人,躺在了他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