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弘見他這副可憐模樣,心疼得像被人生扯撕裂似的,哭得更厲害,覺得自己太不是個人了,覺得他哥太苦了,也恨自己為何偏是個瘋子。
于是攀過去握起畫良之的手,幫他擎著力氣,要他捅自己。他下得真是狠手,拼勁全力要往自個兒肚子上扎,就像畫良之當初在他面前給自己的那一刀似的——
他哭得聲都變了,喊著說給你解氣啊,我賠你啊。
然后畫良之就大哭著把手松了,刀摔在地上,躍響得清脆。
畫良之說我他娘不是不殺,是握不住。我真好想殺了你,再把自己殺死。我跟你一起下地獄,不染這人間了。
再然后。
桂弘撲過去將畫良之緊緊箍住。
誓要把他揉進骨子里,融到一處,比抓著心愛玩具的小孩都固執,死也不肯放手。
倆人就在這滿是藥苦參香,水汽氤氳的屋子里,跟著一地的水,掙扎時四處狼藉,倒下的盆啊壺啊桶啊藥筐啊的混亂地方。
抱頭痛哭。
哭得好像這國就要亡了似的。
哭得好像再沒明天了似的。
哭得,好像兩條枯涸池塘里的魚。
相濡以淚似的。
“你能不能不死啊!”桂弘大放悲聲,抱著畫良之可勁喊:“我真的再沒人陪了,我哥死了,我就是個沒娘養的野物,父皇把我當傻子圈著,天下人全當我是個笑話,我不過只想要個人陪我,我只想要你留下呢,活著吧,哥,求你了……”
“可我他娘不欠你的了!憑什麼是我!”畫良之痛哭流涕地掐著桂弘的衣領子,要不是他沒力氣,多半是要把這人掐死的怒喊:
“那我呢?我呢!我身邊人早都沒了,了無牽掛呢,就連你也瘋了!我都把罪償了,既然你不想讓我好好活,那我就去死啊!
死他娘的也死不了……桂棠東啊,你若想留我,至少也要把我當個人!
我這輩子全給別人做牛做馬,尊嚴人性都成了奢望,從來都沒像個人一樣活過,太難了,太難了,太累了!”
畫良之掙不出力氣,在他懷中真成了只蹬腿的兔子,無助得好笑,手腳不行,牙關都闔不住,想像他似的咬回來——落到人身上,只是徒流口水的含著。
桂弘便連牙關都在替他使勁兒,把自己后槽牙咬得發麻,擠出的一字一句全帶了血腥味,顫栗,哀求。
“不瘋了,我不想瘋了,哥!你別死,別扔下我,我治病,我治!我好忍,不傷你了,別……”
別拋下我啊。
“哥,哥?良之哥?!”
桂弘搖了搖懷里人的身子。
掛在自己肩上昏著睡著了。
大抵是哭得太累,氣血極虛的人,撐不了那麼久。
桂弘忙趁機撐著地,抱著他站起來,癡傻地嘿笑了幾聲,哆嗦道:“那我當你答應,你……你答應了!”
他再思索片刻,又把人放下,脫了外袍給這未著寸縷的人裹上,順道遮了臉。
外邊人多,桂弘知道畫良之還是不愿意以真容面世,他太漂亮,待他從這王府里出去,歸營領兵時,要難安軍心。
可是桂弘直到抱著他出去喊人,全在哭得一塌糊涂,根本止不住,連話都說不出。
把門外侯著的謝寧嚇得還以為是人沒了。
第44章大軍
宮墻紅瓦,襯美人膚白。
靳儀圖把人從抵著的紅墻上放下來時,還不忘替他將披的褐棕色的裘袍裹好,順手摸了摸那有些發硬扎手的獸絨。
入冬后的皇城尚未飛雪,但陰了天的風寒刺骨,金枝玉葉的少爺怕是禁不起吹。
“什麼皮子。”靳儀圖好奇問:“怎不披個柔軟些的,當是狐皮更襯你。”
項穆清見他那副真疑慮的正經模樣,不禁開懷大笑,臉上還帶著些未褪的潮色。
“可我更喜歡這個,狐皮太俗氣了。”他摸著自己身上短毛的硬皮,笑道:“水獺的皮子,底絨厚著呢,暖和。”
“這東西有什麼好喜歡的。皮毛顏色無趣,看著粗獷發硬,又不是個什麼南北征戰的將,配你,過硬了些。”
靳儀圖不過隨口說說,提手將雙劍掛穩,順帶提起地上的陵光遞給項穆清。
“我不是說這個。”項穆清自然而然地接過,往背上架著,問道:“靳大人可曾聽聞,獺祭?”
“那是什麼。”
“獺性殘。殺魚而不食,只將魚擺出河岸,似祭禮,實為炫耀。”
項穆清微笑而言,眉眼間暗藏玄妙,道:“水獺獵魚食之,早已飽腹,仍不停狩獵。為的不是生存,不是果腹,只是享受獵殺時的樂趣罷了。再將獵物明目擺于河岸,耀武揚威,仗著張可愛的臉,便也不曾為人唾罵。”
靳儀圖怔然。
“靳大人,姑獲一案,查得怎麼樣了?”
御前衛把眉頭一皺,搖頭道:“毫無頭緒。”
“那靳大人可要抓緊了。”項穆清淺笑款款,道:“若是被大理寺那群庸官搶了先,豈不是要掉影齋的面子。趁更多無辜的魚被曬上水面前,阻止他為好。”
靳儀圖移了目光,落在項穆清彎得悠哉漂亮的眼輪上。
——
太康二十六年冬,北境羯胡動亂。
八百里加急軍報到皇城,護國軍經夜間整裝待發。
三十萬大軍壓在軍營里邊,馮漢廣提狼頭拐站上點兵臺,茫茫一片看不見頭,傳令官都要百人,騎著快馬往后傳將軍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