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片刻,沒見什麼影兒,項穆清正想開口笑話,就見靳儀圖渾身一顫,猶豫著收了劍。
往林子里跑了幾步。
項穆清也趕緊跟著跑進去。
被眼前一幕驚駭到倒吸冷氣,說不出話來!
“狗儀圖,你先把他背好,馬在外頭,去尋郎中!我……我去喊人幫忙!”
靳儀圖蹲在地上,解了腕帶死命地勒畫良之的手腕,不讓血那般毫無意義地涌,再把人背到背上,出去找馬的功夫,項穆清慌慌張張要往將軍府里跑,被桂弘一把抓住袖子。
“別去……”
桂弘一手扶著樹,鼻息費勁吐出來的氣,滾燙得白氣騰騰。
“麻煩項大人,去和里頭人打個招呼。就說我身體欠佳,帶畫大人先走了。大喜的日子,別……別擾了人喜氣。”
項穆清有些發懵,他雖是明白王爺的意思,但真料不到這種話,能從他這麼個只顧自己的瘋子口中冒得出來。
“王爺,您可還好嗎,怎麼看您也不對勁兒?”
桂弘捂著胸口,疼得蹲了下去。
冷汗把他后背全濕了個透,涼風吹得厲害,渾身燙得嚇人。
“王爺,不行,您這也得找人看看!等會兒,小人去找馬車……”
項穆清話音還未落,就聽后邊一陣劇烈嘔吐的聲,低頭一看。
桂弘把好一灘濃血吐了出來。
他已經有些看不清人影,精力集中不了的時候。
人就會說胡話。
桂弘蹲在地上咳血不止,手指死死抓著項穆清的衣擺,說。
“姑獲,你去……去把楚東離給我找來……”
第41章罪責
“來的途中,郎中雖上了金創藥聊以止血,單這麼看,這手多半是廢了。”
楚東離避開王府眼雜,疾步進了屋子,褪下大帽,刻不容緩地坐下來觀察畫良之的傷勢,嚴肅道:
“但非要續脈接筋的法子不是沒有,他這一刀割得是鐵了心的,沒半點猶豫,創面也就清晰。萬幸骨頭無傷,您既說了要接,未嘗不可試試。”
天師面無表情,睨向對面臉色慘白,枯發蓬亂的人,冷道:“不過且容在下多提一句,您——”
桂弘頹然坐在一側軟椅,裹著厚襖,膝蓋上放著暖手爐,抱頭縮成一團,前額上還綁著好一層洇血的紗布。
他不敢抬眼看畫良之,就只這麼抱頭蜷著,雙眼無神地抖道:“先別管我,接,一定要給他接上。他是使走線槍的,廢一只手,和廢了人沒什麼差。”
桂弘停頓片刻,又接一句:“別讓他活這麼苦。”
楚東離眼皮淡然一跳,沒讓他轉了話題去,該訓的還是坦然訓道:“您才是,不要命了?那麼大劑量一口吞去,若不是平日里還有訓練,身子硬朗,早要心悸氣短,沒了命了!
另外,畫大人這腕筋就算僥幸接得上,那也定是大不如從前。一心求死的人,您偏要救,便切莫期冀人醒了,能對您感恩戴德。”
“少廢話…”桂弘從喉嚨里艱難擠字,當下高燒燒得厲害,身上忽冷忽熱,待回過神后又是頭痛欲裂,惡心難忍,也執意要坐在這守。
“救,就算他醒了,要拿刀殺我,也救!”
“問題就出在這兒。”
楚東離手浸米粥汁后,取出桑白線,手穩氣定,極為縝密細致的層層縫合,并道:
“外傷總是能治,然有形之血不能速生,畫大人當下渾身冰冷,毫無血氣,意識脫離,多半還是危機。我是已命人熬了獨參湯,得以氣生血,但您看他,如何咽得下去。
”
桂弘沒膽量抬頭,只把手捏得再緊幾分,幾乎要扯斷發根似的使勁,咬牙逞強道:
“藥方什麼的,寫好就是。東離,你只需趕在天明前把腕接好,續命的事……我來。”
“何必呢。”楚東離拿銀剪切了線,再著手縫上層皮肉,搖頭念道:“是您親手把他逼上死路,怎如今要偏要救這一命?就算瞧上這張臉,在下仍是不懂——
您也不是個見色起意的種。
或說您難道對他真是有個什麼切骨之恨,弄死一次都不夠解恨,還要救活了,再留著折磨?”
“少放狗屁!”桂弘吼道:“楚東離,別仗著我對你敬畏有加,就什麼胡話都敢說!”
“實話而已。”楚東離即便與桂弘辯論著,手里動作還是穩得驚人,甚至毫無懼意,反倒一副師者教派。
“自己的命,卻連死都無法順心順意。您真不覺得殘忍?”
桂弘忽然以臂蒙頭,開始大哭。
從始至終都沒敢抬頭往床塌上的傷者處看上半眼,心比被人拿刀凌遲片割著都疼,好像楚東離手中那一針一線,全穿的是他自己皮肉。
“等下處理完,煩勞您尋些綾緞麻繩的,將人捆住。”
“為何!”
桂弘努力壓著哭腔問。
“他不想活。”楚東離冷道:“醒來后發現自己沒死成,身體上大抵會出現極為抗拒的過度反應,免得再傷了自己。不過王爺為何這般費力不討好,甚至冒險求到我頭上,也偏要救他?”
“他就是我小時候那個人……”
桂弘咬緊牙關,一字一句都像是泣血帶淚。
“他不能死。”
楚東離指下忽地一停。
頓愕半晌,似是重新穩了心境,才肯再下手。
“那他該死。
”
楚東離冷靜道:“該他死上百次,一命一命的還。”
“不是……不是!”
桂弘霍地抬頭,瞳仁晃成秋葉,悲慟欲絕地驚叫道:“是誤會,他沒有……他沒有借我的命去謀出路,他不過是沒來得及跑回去,里面太危險了,他被護國軍攔在外頭,再進不去,所以到頭來,到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