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伏在地上,極為小心的問了句。
“干什麼,給你那侍女處理后事?”
桂弘不爽問。
“也不是。春風妹子后兒大婚,我得去備些賀禮,弄件像樣的衣服穿。”
桂弘愈發覺得這人的鎮定得直倒胃口,憤恨罵了聲「滾吧」,當是默認了。
-
翌日。
護衛長大人起個大早,上了街,把房契交給莊宅牙人,換的銀票一股腦塞進懷里。
去了趟寶石商,他記得春慧是個喜歡走江湖的姑娘,就選了個鑲滿奇石的小劍叫人包了起來。
入衣局,在里邊轉了好幾圈,伙計跟著屁股介紹了老半天,什麼東京織錦的,手繡的……
“就那個最貴的吧。”
再進了豫瑯,從這個皇城最出名的糕點店里,包了盒三層紅木的禮盒拎著出來,騎馬去了北郊墓場,找見那個望山流水的新墳,把糕點擱下。
他在那站了許久,也沒說話。
后來可能是有點餓了,蹲下去拿了塊兒糕吃。
“大人就吃一塊兒。”
良久,平靜道。
“我還沒給自己買過他家的糕點呢。”
“確實好吃,你多吃些。”
直到日頭快落,他才邁出步子,從山上下來,牽馬回城。
剛進城門,畫良之無意一瞥,看見城門后乞丐聚集的稻草稞里,蹲著個小男孩。
那小乞丐瘦瘦小小,臟兮兮的,能看清跳蚤在頭上跳。
不過五六歲的模樣,自己抱著碗挨在最后,不敢動彈,也不敢往前走,只小嘴微張,瞪雙大眼盯著行人足靴,與地上叮當滾落的銅板。
那些年紀大的乞丐會跟他搶著撿錢,把他往后擠。
淪落至此的乞人才不會在意他人生死,餓慌的乞丐比狼群都要狠毒,就算有好心人覺得小孩可憐,特意過去扔給他,最后還是要被力氣大的連碗奪走,搞不好還要平白挨頓揍。
他下了馬,徑直走那小乞兒跟前。
小乞兒餓壞了,怕是幾天沒吃東西,警惕后退,小小的蜷成一坨,不停干嘔。
畫良之給他抱起來扶上馬的時候,還哭著掙扎,說不去奇怪的地方。
他一路給小孩帶去了飯館,大筆一揮,點了滿桌菜,他不敢吃,也不懂使筷子。
畫良之沒逼他,只從懷里把銀票掏好幾張,揉成團廢紙似的塞他手里。
“想過以后做什麼嗎。”
他問。
小孩怕得抖,覺得面前這人是要賣他。
“不……不做……”
“我問你想做什麼。”
小孩吞了口水,盯著滿桌佳肴,喃道:“想……想當兵……聽說軍營里……管飯吃……”
畫良之一顫。
“那就把菜吃了。”他說:“不把自己養壯了,軍營不要。”
“這銀子也給你,你是拿著去揮霍,浪費,還是存好了養活自己,成大事,你自己的命,我不管。”
“大……大人!”
畫良之說完扭頭就走,小孩在后面哭著追,沒有馬跑得快。
他最后還去了個地方。
把懷中剩下銀票全都抖出來,當一群被這架勢驚得目瞪口呆的伙計的面,指了個山頭。
返回王府的時候,秋末天短,外頭已經暗了,王府依舊燈火通明。
桂弘帶著謝寧趕巧在前院閑逛,看見他回來,只瞄了一眼,見人一如既往的過來行禮,沒稀得理睬。
第三日,護國將軍府,大婚當日。
怎說馮思安都是大昭第一武將——殺敵四方,鎮守國威的護國大將軍馮漢廣獨子,排場小不了。
馮漢廣不讓兒子參手軍政,把孩子像個江湖俠客似的從小逍遙養大,雖跟他的嚴謹威懾雖全然不是一個風范,但一股子高貴朗氣的勁兒是少不了。
就好像現在高頭大馬,十里紅妝,皇城長街紅綾掛滿,趾高氣昂的迎新。
季家全家都被請來了皇城,季母在中堂上坐著偷偷抹眼淚兒,季父就緊緊握著他的手。
馮漢廣拄著狼頭銅拐過來,臉上帶著方豎遮半張臉的銀鐵面具,依舊威風不減,反倒更顯煞氣逼人。
人人都以為是他早年打仗傷的,連馮思安都這麼覺著,畢竟打自己記事起,父親就是這個打扮。
季父季母見人過來趕緊起身要拜,馮漢廣笑笑推了出去,說既是親家,便不需這些禮節。
大將軍從懷里掏出柄破舊脫色的小劍,那小劍似曾遭火灼,難看的幾乎辨不出本形,被他放到身旁本應是家母的座位上。
皇城無人不知,馮思安并非親生,只是個養子。
而馮漢廣亦是未曾娶妻,戎馬一生。
便有太多流言蜚語,暗構為何大將軍不為自己兒子開拓前路,兵權不與掌,政局也不給參,就這麼野著養,便說他定是避諱自己兒子,到底不是親生的,心底里存著差別,也有言他自私。
馮思安當然知道,他爹不過是擔心政局動蕩,人如小舟沉浮深海,是想盼他好好活自己的人生。
“將士一生戎馬為國,何來真心付得一人。”
還是這句老話,馮漢廣昨日夜里,又和思安說了一次。
“爹不想讓你覆我的后塵,你一定要護好她。”
馮思安似懂非懂,但頭點得認真。
他定是會護春慧一輩子的。
“什麼……后塵?”
只不過這次馮思安終于忍不住,問了一嘴。
馮漢廣停了會兒,視線落在馮思安脖子上那顆從小帶到大的青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