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玄鐵門厚,攔得仔細。
畫良之莫名脊背發涼。
攬星樓大門再開,機關撞鐵聲冰冷沉重,似開山劈谷。未及邁出步子,迎面見季春風淋了滿身雨水,像個落湯雞的站在外頭,臉色煞白。
“春風?”畫良之腳底一涼,一股不詳的麻意登時抓緊頭皮。
“你來這兒做什麼……”季春風開口時全然發啞,聲音強抑下也在發顫。
“潛王命我來的啊。”訥訥回了句。
“你怎麼不在潛王府里!我先去了那兒的,攬星樓……你怎麼進的,干什麼進去那麼久!”
季春風忽然怒聲咆哮的時候,畫良之駭然意識到,哪里出事了。
“春風,怎麼了,你說,冷靜,說。”
“畫良之!!”
驍衛大人眼眶通紅,牙根緊繃,艱難喘氣,每一寸肌肉都在悲憤地用力,導致整個人抖得厲害。
畫良之原地躊躇幾步,試圖伸手攙扶他時。
“明安她……”
一道電光閃耀,豁亮畫良之面具下觳觫的瞳仁。
季春風是把畫良之擱在自己的決浪上一起往府里狂奔的。
畢竟,再沒有比他的馬更快的了。
他把畫良之圈在臂腕下頭,試圖用身子替他擋些雨。那人悶頭伏在馬背上,一言未發,渾身控制不住,抖得清晰。
“今天不是你娘的祭日嗎。”
季春風在馬背上頂著雨,擠聲和他說。
“明安大概是知道你沒時間去祭拜,她一個人帶著祭品去的亂葬崗,誰知半路天降暴雨,山路難行,她一個不注意,滑了腳……”
畫良之沒出聲。
“人找見她的時候,大抵是被雨澆透,失溫太久,已經不行了……要不是從她身上翻出我上次塞給的腰牌,她怕是要被當成板車上顛掉的尸扔進坑里。
總之,我讓她撐著留著口氣等你回去,可是……可是你不在王府里啊!畫良之!”
“等不了了嗎。”腕下人默然發問。
“我出來太久了……從畫府到潛王府,再到攬星樓,你又遲遲不下來。”
當是沙場沖鋒踏敵骨的戰馬狂奔大半天,終于停下馬蹄的時,赤色油亮的皮毛在雨里騰騰冒著熱氣。
季春風先是一躍而下,打算接畫良之下來的空擋。
就見這位翊衛大人直接從馬背上咚地一聲摔了下來,怎麼都爬不起身。
他渾身都軟了。
軟得再站不起來,心里也不知道是焦急,難受,還是怎麼——或許根本什麼想法都沒有。
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四肢,喉嚨中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幾乎是靠著意念在地上磨蹭幾下,手腳并用的往前爬出幾步。
地上全是泥水,季春風看得心如刀割,再硬的漢子都忍不住淌眼淚。
可他帶著面具呢,那面具。
還笑著呢。
他不敢多想,過去把人從地上撈起來,撐著帶他往里走。
畫良之從未覺得自己這寒酸小府的前庭這樣長過,好像這輩子都走不完似的,好像有千里萬里之長似的——直到季春風一腳踹開房門,里頭的郎中才忙著站起身。
兩手在身前交叉,垂目搖了搖頭。
畫良之沒動,只輕輕推開季春風,僵硬移了眼,落在郎中身后的榻上。
美人兒被人擦凈了臉,可漂亮,可安靜的躺在那兒睡著。
一如既往,并無半點不適。
除了臉色有點可怕的青白。
郎中不敢跟這位面色蒼白的大人講話,就繞過去找季春風,極小聲的問了句:“找殯喪吧,大人們。
按什麼禮儀走啊?”
季春風偏頭看了看一動不動的畫良之。
單薄的背影幾乎與未掌燈的房間融成一道,天色昏暗,又逢傍晚,夜色逐漸壓入屋檐,灰蒙蒙,陰沉沉的,將他整個人埋了進去。
季春風站在門前,身后雨打石階淅瀝作響,所剩無幾的余光也被他遮在身后。
他與屋內人像是分隔了黃泉一線,分明近在遲尺,卻像人鬼兩隔。
他不忍心問。
“春風。你回去吧。”
畫良之率先冒出話來。沒有回頭,只背著身,木然道。
“別啊,你好歹得有個人陪著。”
“春慧后兒大婚。”畫良之平靜的說:“這兒晦氣。別粘在身上,往那帶。”
“說的什麼傻話!”
季春風擔憂得要命。
“走吧,春風,我行。”
畫良之稍微動了動發麻的腿,勉強能靠自己往前走上幾步。
“我知道該怎麼做的。”
他漠然牽牽嘴角,聲音平靜。
“快走吧,我送完她,還得回去復命。”
季春風聽到這兒,才是真的腦子一熱,沖過去一把薅住畫良之的領子,給他扽了起來。
“你他媽瘋了!都什麼時候了,復命?你是被那個瘋子綁了,還是迷了魂了!明安因為什麼才連你最后一面都沒見著,是因為那瘋子在這種天里還逼你去什麼攬星樓給他取藥!畫良之,你清醒一點!”
畫良之被他搖得前后亂傾,兩臂垂著,沒反抗,只長嘆口氣,道:“春風啊,我好清醒的。”
——“我再沒有比現在更清醒的時候了。”
“你……何必啊!”
季春風看他這幅鬼樣子,心里相當不是個滋味。
“何必如此,他真把你當人使過嗎!”
季春風怒其不爭的罵,畫良之到頭來,也沒頂回一句。
極是不像他那鋒芒畢露的性子了。
“我想獨自跟明安待會兒,靜靜,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