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偏就生了那麼一根無用的傲骨,他不想陷進無法自拔的淤泥里去,不想做人隨意打罵的牲口。
于是乎哪怕人生爛到了極點,只要還剩一口氣。
他都在拼了命的往外爬。
十六年了。
到今日成就,其間脫胎換骨帶來多少挫骨揚灰的巨痛,不堪其重代價,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他踩踏著多少人血淋淋的肩膀,方能走到今日。
只是他萬萬想不到,那孩子居然還活著。
那個在他人生最為陰暗絕望的歲月中,唯一的光。
也是親手由自己葬送在火海中,漸漸被吞噬的光。
而如今,他不僅活著回來了,更是含著惡狠狠的恨,怒,以一個自己根本無法想象,更是無法承受的身份,漚爛成了副惡鬼模樣。
這麼多天,畫良之昏昏沉沉,閉眼如夢,都是那火光沖天,孩子張著一口血淋淋的大嘴,問自己為何不去救他。
為何要棄自己不顧,反先去救那將軍之子后,再沒回過頭呢。
啊。是我累贅,是我廢物,我的命不值錢,我許不了哥一個大好前程,是嗎。
……
“小之之,還活著沒!”
順窗而入的艷陽刺眼,畫良之迷迷糊糊間,被人擱窗外喊了半醒。
他此番告病在家,反正皇上還算寬宏,怎麼講都是他自己的兒子闖禍,說固然失職有罪,也等他痊愈了再算。
畫良之試圖撐著胳膊坐起來的時候,腹部刀傷還在隱隱作痛,咬牙忍著,抻胳膊把他那妖狐面具給戴上。
“我說,你這人得自卑成啥樣,都什麼關頭,還不忘戴你那臭面具呢!”
詹勃業把一堆木盒包裝的精致糕點扔在榻邊,大咧咧的往旁邊一坐,自己給自己倒一大杯茶水。
明安就閃在門后,睜著雙好看的大眼睛,迷茫往里頭看。
詹勃業可討厭別人伺候,也看不慣畫良之老大不小不成親,就在家里養美人兒,「去去去」的把明安攆走了。
“老爹,可別為我破費了。豫瑯的糕點,貴著呢,您還是帶回去您家姑娘吃吧。”畫良之瞧著糕點,苦笑道。
“她能吃出來什麼好壞,光吃藥都飽了,倒是你這瘦猴多吃點。小之之,皇上現在是懸著責罰,氣撒在三殿下身上罷,等你好了說不定要拿你怎麼問責!你現在不吃,是等腦袋掉了,老爹再給你塞啊?”
詹勃業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滿心的關心,過了遍嘴,便叫他糟蹋成牛糞。
畫良之心里清楚,咯咯笑得時候還牽著傷口疼,表情賊微妙。
“老爹,咒我死呢。”
“真不知道那瘋子看上你哪兒了。”詹勃業冷不丁的拽了一句。
畫良之沉默幾許,忽然問道:“老爹,你可知三殿下,為何瘋?”
詹勃業瞥了他一眼,挪了挪身子,鬼祟道:“問這個?呵,小年輕不知道了吧,這可是忌諱,說不得!自然時間久了,淡了,三皇子性子惡劣,人們只在意他瘋,如何瘋。
不過上來就問我他是怎麼瘋的,你還是第一個!算了,別問了,就當他生來就瘋吧。”
畫良之往后一靠,嘆了口氣。
轉即用著極小的聲念了聲,他以前不這樣的。
詹勃業人老,可耳朵不聾。
奇怪著問了句:“說得好像你以前認識他似的。”
秦昌浩才抖了腳上灰,進來就聽見詹勃業問這一句,靠在門框上抱懷一想,眼中異光乍閃,問道:“畫良之,你出身南山劍派的。
”
“不錯。”畫良之應的沒什麼力氣。
“你說你以前在南山劍派打雜,帶孩子,說的不會……”
詹勃業一愣,來了精神,蹭地竄起來恍然大悟道:“啊!難不成是那幾年,三殿下幼年隱居那陣子!你們見過!”
“何止見過……”畫良之哭笑不得,說:“五年吶,那祖宗,我拉屎把尿的帶了他五年。誰成想他竟是皇子?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說的正是我!”
秦昌浩就奇了怪了,說,“那你認不出來?”
“我怎麼認!”畫良之委屈得直吭嘰:“他走丟那年才十歲,十六年過去了,鬼知道他長成里個什麼樣子?不就是個踩虎皮靴的傻小子,他這樣的小子,劍派里滿山都是,教我如何與個皇子聯系得上!”
“總之,還是離得越遠越好吧。”詹勃業懶聲道:“那瘋子,瘋起來可吃人,不像念舊情的人。又因你挨了五十個板子差點斷氣,惹不得。”
畫良之剛想問他真能有那麼瘋?轉念再一想俏春樓那事,得,別問了,他瘋不瘋,自己不是看得一清二楚。
他也確實該恨自己恨得入骨。
就像老爹說的,怎麼瘋有什麼重要,重要的是他當下只是個吃人的瘋子。
這麼說來,俏春樓那次直接被道破身份,他……早知道自己身在大內了!
畫良之腦袋里嗡的一聲,額角跳得快漲開了。
“昌浩啊,完蛋了。給兄弟備個棺材吧,要上好紅木的,看著就貴那種。”
畫良之病懨懨地歪栽在榻上道。
“那你死了,那邊兒盯著的姑娘,我能領走嗎?”
秦昌浩一臉心不在焉,拿刀柄拐了明安,盼著畫良之早死似的。
明安嚇了一跳,嗖地鉆回簾子后頭。
“除了我家這侍女。”畫良之翻了個白眼,道:“你們幾個衣冠禽獸,全都惦記她!巴不樂得我早死,我倒要做鬼看看,你們究竟誰搶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