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長嘆落肩,看向自己胸前刀傷,眉頭難舒。
婢女聽了喚,慌張推門而入,憂心看自家大人纏滿身的紗布上,到底又溢了血。
“大人,別動了,我給您重新纏……”
畫良之按住婢女摸上身的手指,一雙美狐目寒意凜凜。
婢女忙低了頭,不敢再看。
“明安,三皇子呢。”
婢女先是一愣,轉即貿然道:“大人,不成呀!就算他再傷您至此,您也不能起殺心啊,多混蛋也是皇子,大逆不道的!”
“誰說要殺他了……”
“那您總不至于這深更半夜,夢得到他?”
“我……”畫良之一想到那瘋癲皇子,便是個心煩意亂,隨口胡言道:“他不是今日受刑嗎?問問死沒死。”
“啊,那婢子待天明,就去找人問!”
死了才好。
畫良之翻身面壁,腹誹道。
混蛋東西。
屋外蛐蛐叫得聒噪,他閉上眼,嘆了口氣。
這該死的孽緣,還得從月前說起。
天殺的季春風非他娘要帶什麼禁軍六衛吃酒席,說要維系感情。
講白了,就是嫌事兒還不夠多,放著好好的府不歸,偏要來什麼俏春樓喝酒。
要不是聽聞那兒的姑娘們漂亮,我才不去——
“禁軍可是皇家顏面,去什麼春樓,成何體統。”畫良之坐在椅上,心口不一地抱懷淡道。
“就知道咱良之不愿去呢。”
禁軍的休憩廳上,驍衛的季大人舒服躺在椅里,朝掛彎刀椅在門邊的秦昌浩擠了個眼色。
秦昌浩這位禁軍武衛,平日總是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輕浮態度。
眉間早年打仗時被長刀掃得長疤像條醒目的勛,倒給人填了幾分英氣。
看著像個什麼深藏不露的江湖俠士,一開口卻成了浪蕩公子:“愛去不去,您不去吶,我還能多抱個美人兒。
”
畫良之自己在椅上端得正,反正一張黃金狐面后是個什麼神色,誰也勘不清。
這屋里都是些盛世清閑人,日常的演兵完了,只要皇帝那邊再無安排,就算是出去尋歡作樂,也無人管。
畢竟比起軍營紀律嚴苛的管理體系,禁衛是跟在皇帝身邊兒的,多半還是更重要武功高強,以及嘴嚴。
初夏的風吹得清爽,門口再吹來了個見著有過天命的老將,一身龍魚錦袍,叫他飽滿健碩的身子撐得像是銀鱗鎧。
老將拎雙斧闊步過來,紋銀黑靴踏得使勁,人還沒進來,洪聲先把屋里這幾個犯春困的給震醒了。
“小子們,找老爹干嘛?”
“爹,您女婿要聚咱吃酒呢。”
桌邊寫字兒的侯衛項穆清停了筆擱在架上,分明是一張秀氣漂亮的文人書氣臉,笑得像溫過的酒,暖心的同時卻又暗藏危險。
他站起身,吹了吹墨,見得一手好字,也見得背后一張朱砂漆的騰紋鐵弓,陵光。
壯如小山的屯衛詹勃業笑得爽朗聲大,嘴咧得也開,打趣道:“我未來女婿呢,當然去!”
秦昌浩抱著刀在背后,吹風道:“他說去春樓。”
詹勃業絲毫不在意地尋了空位坐下,撿起酒壺直接倒進肚里,感慨道:
“哪個男人年輕時不得尋花問柳,有些故事?太枯燥,反倒蠢傻。春樓就春樓,怎麼,你們幾個膽大包天的,想與老爹拼酒了?”
畫良之在面具后邊冷笑一聲,接了句:“您就這麼喜歡季春風啊,偏心得很。”
“誒你個假臉瘦猴兒?”詹勃業「咝」了聲,笑罵道:“那不然呢,誰樂意把女兒嫁你個刀都拎不動的矬子!”
項穆清在后邊笑得起勁。
這一窩臭男人的地方都知是說笑,罵得再厲害也當笑話過去。
畫良之「嘖」了一聲,不樂意地靠上椅背,把二郎腿大翹,但到底是個溫順性子,再沒頂得上嘴。
“得嘞,畫良之,你到底去不去。”詹勃業一問。
“不去呢。”還沒等畫良之自己吭聲,季春風先替他插了嘴,道:“他嫌去俏春樓給皇家丟臉。這個自己都沒臉露的,倒準備獨自留下守身如玉,給皇家長臉嘞。”
“我!”
“哎呀,我就知道。小之之,實話實說嘛,不就是怕自己一杯醉,堂堂翊衛中郎將,嗯?醉倒青樓不省人事多丟人吶?哈哈哈!”
詹老爹笑侃完他,又扭頭點了這屋人,見著禁軍六衛缺了一個,轉頭問道:“靳儀圖呢?那啞巴人,他去不去?”
“御前衛,守著皇上呢唄。哥兒幾個里就數他成天最忙,見不著人影。不過咱幾個去了,他那性子,定然悶聲跟著。”
季春風可會看眼色,瞧詹老爹手邊壺里沒了酒,便把自個兒的送過去,說:
“詹爹,儀圖本就不愛說話,您再成天喊他啞巴,改明兒真咒成啞巴了怎麼辦?”
“要不人怎是御前衛呢。”項穆清待這會兒紙上墨干,折起來揣進懷里,含笑說:“季春風,若換你這嘴皮子做御前衛,比太監都能絮叨,估計沒兩天吶,就得煩得皇上把你吊在午門上,曬成干兒。”
……
俏春樓的廂房頂上都被桃紅的綢子裹著,大紅燈籠吊在兩頭,映滿堂黃紙墻都是氤氳的色。
幾人就算換上常服,也都是高貴的料子,老鴇子帶人進來后一挨,便知這滿屋都是有功夫的。
像這般功夫上乘,穿得又好,定不是什麼普通客,當是擇人的時候,便擇了上好的姑娘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