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飛,蓋了他一身,怎麼都抖不掉。
皇帝下了御旨。
二皇子一黨無人認罪,刑部酷刑用盡,都做到了這個份上,此刻若還得不到個交代,怕是無法平民心。
審。桂訶。
“證據確鑿,鐵證如山。二殿下,你可認罪!”
陳太訾犀利尖吼,手中烙鐵黑煙騰騰。
“不認。”
桂訶喊啞了嗓,劇痛咬得嘴里都是血。
“證詞在此,二殿下拉幫接黨,養私兵,暗中培育勢力,為的可是翻正統,奪皇位!”
陳太訾把獄卒搬進來的太師椅拍得三響,傾身過來,使勁抖著那張白紙黑字的供詞。
“不是。”
桂訶眼眶通紅,像是個將死的人,隨時化得成惡鬼。
“二殿下。”陳太訾訕笑起身,慢條斯理道:“微臣奉勸勸二殿下松口,少受些罪,諒您是皇子,也年輕,說不定陛下大發慈悲,還能留條命給您——”
“不認,不認,我說了,不認!”
桂訶嘶聲喊得厲害,一口血水,噴了陳太訾滿臉。
一塊染了血的臟布,掛在架子上,任人擺布。再洗不干凈,便干脆豁出命去。
“奸臣當道,殘害無辜!陳太訾,福惡輪回,你定無好終!我……我今日就是死,也不遂你愿,不認這罪!有本事你就殺了我,殺了我啊!寧成懸案,我也不茍且!”
桂訶發瘋似的尖叫,嘶喊,捆手的鐵索嘩啦亂撞,獄中人無不驚心破膽。
“我看你就是不見棺材不落淚!”陳太訾一把掀開太師椅,喝道:“來人吶,去把牛皮給我取來!”
桂棠東蜷在暗處,肩膀靠著返潮生霉的墻,后背一僵,把呼吸都凝了。
他從額前碎發的遮掩中,幽暗掀目,看向那頭。
桂訶被獄卒綁在板椅上,拴死手腳,陳太訾取一張薄可透光的牛皮,浸入水中,狠聲發問道:“二殿下,最后一次,這罪,您認,還是不認!”
桂訶沒應聲,卻是笑得狂妄。
牛皮到底覆下,阻斷呼吸,是比溺水還要命的窒息。
桂訶喊不出聲,掙扎時手腳撲騰得板椅震碎般撞響不斷,手指生生摳進木板,十指指甲盡皆折斷,蹭得指下全是血。
桂棠東狠狠薅著自己的頭發,生扯得滿手斷發,小孩在高燒下,連呼吸都是燙的。
看著他二哥就這麼被綁在那,反反復復,死去活來,被折磨了兩個多時辰。
沒喊過一聲求饒。
他的五臟六腑都在燃燒,眼球灼熱得快要爆開,頭發被連根扯掉,滾燙的血從鬢角滑下,都覺得是涼的。
陳太訾已是耗盡人性,下手愈發狠毒。
最終再第三個時辰,親手上陣,奮力壓著牛皮時,手底下的人停了掙扎。
板椅吱呀聲戛然而止,小卒驚慌跌在地上,六神無主看向近乎癲狂的陳太訾。
“大人,死……死了。”
陳太訾深知桂訶死在這,意味著二皇子謀逆之事將成懸案,無法交代。
他只消猶豫片刻,忽地扭頭,看向身后暗角中的桂棠東。
他站在燭火明處,居高臨下,只瞧得清小孩狼似的一雙猩紅招子。
“死就死了,要的就是他的命!不就是畫個押,誰來不行!事已至此——”
“萬萬不可啊,大人!”副官終于是再看不下去,慌跌了幾步,開口攔道:“那是三皇子啊,沒有御命,您審不了他!再說……全天下都知二皇子與他不過路遇,萍水相逢,您拿個十歲的孩子來審,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也服不了眾!”
“這里,就你,我,跟這幾個獄卒,誰他娘知道!”
陳太訾不顧阻攔,冰冷的鐐銬聲在大牢中蕩得久。
桂棠東被扯著衣服拖出自己的牢,再被一把丟進這滿是血腥焦香氣味的牢里。
被丟在還蓋著牛皮的尸體旁邊。
副官憂心的盯著這個小孩,看他高燒不褪,臉卻像個死人似的煞白,怕得牙關都在打顫,腿軟得站都站不起來。
那一對兒猩紅陰森的眼里,除卻火光躍躍,再剩下的只有靈魂被掏空一般的空洞,散亂。
“三殿下,微臣不想對您動手,是因為處理起來麻煩。”
陳太訾挑著炭盆里重新燒得通紅的烙鐵,炭火噼啪爆裂,在冷寂的天牢中,格外突出。
“但您身上本就有火傷,再多燙幾下,看不出什麼。可您該知道多疼的。”
桂棠東沒躲。
他只眨了眨眼,逐漸沉靜下來之后,也不再跟要沒命了似的發抖。
“陳大人。”
他說。
用著不像小孩的口吻,麻木冷淡。
“我好餓。”
陳太訾先是一怔,再豁然大笑,丟下手中烙鐵,理了理亂糟的衣襟,獰笑道:
“是臣瘋了吶,殿下。臣被您這死心眼的哥亂了心性,忘了您還是個孩子。餓了好說?來,去給殿下備些好的!吃個痛快!只要殿下在舅舅手里這張紙上,畫個押就行!”
這一聲舅舅叫的有理。陳太訾的胞妹是當朝皇后,大皇子桂康生母。論輩分,桂棠東當喚他一聲舅舅。
“我好餓。”
桂棠東動都沒動,單重復上一句。
孩子的聲音太冷了,冷到有些讓他不寒而栗。
“現在,就想吃。”
陳太訾把手中供詞提在桂弘面前,可勁幾抖,道:“吃,叔父這就叫人給你備!你且先畫上押,什麼都有!來人吶,速去尋些小孩子愛吃的——”
“好餓,吃,肉。”
桂棠東卻只是自顧自的念叨,視線麻木緩轉,落在腳下尸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