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神喃喃道,“不,不,咱們怎可骨肉相殘?你們不能這樣做!”
祿神卻微微一笑,拔出軒轅劍。福神緩緩后退,狼狽地在石磴上跌了一跤。劍光㸌如流火,頃刻間斬落福神雙腿。血花四濺,老神只得痛叫伏地。
“為何不可?福神,咱們也是多年的交情了,最后再幫兄弟們一把忙罷。”祿神道,“你且在此受著神威,等咱們上去了,坐回一品大仙之位,你將重重有賞!”
三人份的神威頃刻間重壓于身,福神的身子如被鞭桿抽打的氣毬般爆裂開來,五臟六腑飛濺一地,變作一灘肉泥。
福神在神威重壓下登時喪命,而祿神與壽神卻周身一輕,他們并無慈悲地望著階下血肉,扭頭拾級而上。壽神嘆道:
“看來,即便咱們有心要賞,他卻也沒命消受啦!”
在那之后,耗費千百年歲,祿神與壽神終抵九重天。神霄之上已然改頭換面,香宮寶閣輝煌金碧,霞云如錦,香花似海。幾乎無人再記得當年三神所犯惡業,只知他們曾為紫微中的大仙。他們洗凈頭面,住入遣云宮,假用別名,混作新來的星官。他們預支了凡間往后數千年的壽祿,買通眾仙,讓司列星君上報,欺瞞太上帝道他們是與以往的福祿壽不一樣的神官,如此四處打通關節,竟也坐回了原來的位子。兩位老神又竊了媧皇泥,捏作福神模樣兒。那泥人便是他們攜在身邊的傀儡,平日里看著便是慈眉善目的福神,實則一舉一動皆由他們所掌,竟也無人能看出端倪。
他們也曾與大司命打過幾回照面,因他們有意用術法改過頭臉,也刻意不去近前,大司命似是未認出他們來。
試探了幾次,祿神與壽神卻驚覺如今的大司命似是對他們全無記憶,后來他們方知大司命魂心碎過一回,補繕魂心之后,丟卻了過往的回憶,人變得愈發冰冷,只與眾仙公事往來。
然而福神不在,便無人去理人間福禍之事。盡管福神貪墨成風,卻也勉強不教吉兇失度。尤是在扳倒大司命之后,那紛繁復雜的命理更教眾仙頭疼。久而久之,凡世漸漸福禍失衡,寅吃卯糧,大淵獻之歲頻迭而來,茅封草長,一片荒敗景象。
新帝對此而震怒,頻頻宣福神進殿。然而一只泥傀儡,如何能理事?縱使祿神與壽神頂著那泥偶人兒巧舌如簧,卻也改不了人世荒煙蔓草的事實。
月籠瑤池,清光如霜。太微宮中,太上帝在書齋里踱步,方從到頂書櫥里取出一冊天書,突而身形搖晃一下,扶著夔龍紋條桌,氣喘連連。
勢星官稟過后,少司命入了太微宮,走進書齋,卻見太上帝扶桌蹙眉,臉色蒼白。
“你怎麼了?”少司命慌了神,拋卻所有對待帝王的禮儀,趕忙奔上前。
太上帝卻搖搖手,對她道,“勢星官送來了湯藥,你替我接一下。”
少司命到書齋門口,勢星官正恰捧著木托前來,她接了木托,將藥碗端進房里,掩了門。那藥漆黑而彌漫著清苦之氣,如一只不祥的黑洞。太上帝將藥碗拿過,看也不看,徑直傾到了天藍釉花盆里。
“你……你這是……”
“是掌醫藥的豺狼從官替朕熬的。但朕不久前方才知曉,從官早被祿神買通,湯藥里皆有蜣螂蠱,會敗身體根本,自里而外腐蝕魂心。
”
“真是狼子野心!”少司命低低唾罵了一句,瞪著美目道,“為何不以謀逆罪將其拿下?”
“朕還不愿打草驚蛇,如今枯萎如柴,倒不是因為此藥,而是許久以前受的軒轅劍創。初登基時,為立威信,朕已幾乎用盡全部力量。”已成太上帝的燭龍嘆道,“在登位的那一刻起,朕就已明白,這位子終是坐不長久。朕不過是且握其權,靜待賢人而來。”
“萬余年過去了,您可曾見到那位賢人?”少司命無奈,氣極反笑。
太上帝哈哈一笑,黛青的天穹里繡著一彎明月,映亮其飽含笑意的眉眼。那笑容既嫌惡,又有幾分玩味的親昵,他道:
“他興許如今還在天磴上爬呢!”
而在千百年后,同樣的一輪明月映照著中天宮。此時的中天宮蕭索清寒,園囿臺池生滿離離荒草,仿若一蓬亂發。云影飄散,月光灑落石磴,映亮一級級玉階。守備的金甲將打著呵欠,卻見月光盡頭里站著一個人。
“甚麼人?無關人等,不可過中天天門!”金甲將警醒過來,舉起獸首鋼刀。
那人影在月色里遙遙地笑道:“甚麼無關人等?我曾是中天星官,不過回來探探舊友,這也不肯通融?”
金甲將定睛一看,卻見天磴上站著一個道袍少年,白衣烏發,一身血污,肩上盤踞著一條小赤蛇,金甲將隱隱覺得他有些眼熟。分明是文弱端秀的模樣兒,眼神卻格外尖銳,令人膽寒。萬余年的時光未礪平其剛鋒,那曾震蕩九霄的人又回來了!
“你……你是……”金甲將舌顫口哆,像是在做噩夢。萬余年前,他曾在鹵簿里見過神霄上那叩拜新帝的身影,那一襲黑衣教人聞風喪膽,他記得那張臉屬于一個曾叱咤風云的神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