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屋中陷入一片死寂,少司命緩緩回頭,望向文堅,從方才起,他便不發一言,仿佛一切皆在其預料之中。日光像金鈿,細細碎碎地落于其身上,他的笑藹然可親,卻又似帶著冷意。文堅看著鐘山君,笑道:
“你怎麼從五重天上來的?”
“那幾把老骨頭破了老子的魂心,卻沒想到老子留了一手!”鐘山君桀桀狂笑,“你害我落下去時,我便在紫金山里藏了半塊兒魂心,我與你們不同,天精地氣皆能為我所用,哪怕魂心破裂,也可堪堪拼起。我借了個將死之人的殼子,便速速上九霄來見你了!”
文堅說:“若是你來做太上帝,我倒能放下心來了。畢竟比起尊榮,這更像一個靶子,會引來無數明槍暗箭。”
“所以你便將這位子放心予我?”鐘山君冷笑,“文公子,你還是與以前一樣惹人厭。不過,你若碎了魂心,說不準咱們那教人怒火中燒的過往你便再也不記得了。”
兩人說著,卻開始如舊友一般默契地發笑。少司命看看文堅,又看看鐘山君,不知應如何插口。直到床上的少年向她看來,指著鐘山君笑道:
“他是我信得過的人,有他來做太上帝,我便安心了。”
鐘山君左右環視,忽問道:“小泥巴呢?”
文堅臉上白了一白,像有冰霜覆蓋,他別過頭,鐘山君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卻見樺木幾案上盤著一條小赤蛇,正睡得香甜。
鐘山君的臉色也似被石灰漿白了。“他……怎會這樣?”
“與你一樣,受了軒轅劍創。只是他沒你那般能耐,軀殼已毀,只可拿你的蛇身暫替代。
且神智盡失,猶如走地蟲虺。”
鐘山君沉浸在震驚里,許久,搖了搖頭,“九重霄將起風雨,讓他到凡世去罷。文堅,若按你的安排,你我皆是眾仙的靶子,怕是會累及他。我在浮翳山海有故友龜茲毒龍,可將小泥巴托付于它。”
文堅又輕咳了一陣,望向染滿猩紅的手掌,苦笑道。
“不錯,我如今有心無力,怕是新太上帝還未走馬上任,我便得夭折于此了。”
紫宮之外,云如積雪,鋪漫萬里。
一個癯瘦的少年神官身披漆黑大氅,緩緩躬身,將一條小赤蛇放在祥云上。
小赤蛇仰起腦袋,似是不解那少年的舉動,張著口,費勁兒地哇哇叫道:“神君大人……”
文堅低著頭,看著小蛇,目光柔似春水。此刻他的魂心劇痛無比,仿佛隨時要碎裂開來。
“小蛇,我們要分別了。鐘山君說得不錯,留在這兒,你只怕會有危險。”
小蛇聽不懂他的話,但似已感到了離愁別緒,它緊張地伸出尾巴,扯住了文堅的衣角。
文堅心如刀絞,然而他們不得不分離。他的魂心將碎,雖仍有補繕之機,可說不準記憶會有所缺損,寶術也難以馭使,在這樣的他身畔,小蛇不會有所長進。它在人間里習得了些靈氣,它會在那里有所進益。
“神君大人……”小蛇可憐巴巴地叫著,像一個被遺棄的孩子。這是它唯一會說的幾個字。
文堅蹲下身來,輕撫它的腦袋,“不打緊,我們終會重逢的。”
他在云片上寫了兩個字,教小蛇念道:
“燭陰。”
小蛇乖巧而含糊地念:“燭……陰。”
“記好了,你不是地里的長蟲,無人可輕慢你。
你是燭龍,可乘風喚雨,傲藐六合。到了我們相逢那日,我也會是頂天立地的大司命,是天底下最厲害的神仙。”
文堅慘白著臉,伸出手指,與它的蛇尾拉鉤。祥云漸漸飄開,小蛇驚慌失措,眼里噙滿了淚,金眸熠熠生輝。文堅站起來,笑著與它擺手,他聽見魂心崩裂的聲音,記憶像水,漸漸流逝而去。
然而他知道他會一直記得小蛇,因為那是他成神的全部意義。
天光映過來,他們的影子烙印在天幕里。時光仿佛凝結于那一刻,風靜云歇,唯有他們二人秋波相送。文堅深吸一口氣,放下大司命的全部威儀,如當年那個狡黠而惴惴不安的孩童,對小蛇遙遙地喊道:
“我們在大淵獻之歲,于紫金山下相見!”
第六十五章 人不信由命
四重天上枯草離離,極目荒涼。黑松枯死,玉宇瓊樓間蟏蛸結網,昔日的亭臺樓閣華美不復。
而此時在一片灰云之間,無數黑壓壓的人影垂首跪著,如一片漆黑絨毯鋪遍殿前。他們面前擺著三張由白骨搭作的座椅,椅上坐著三個面額焦爛的人形,他們像是被烈火灼爛了肌膚,渾身流膿,黑如炭灰。他們一面從口里呼出熱氣,一面揮舞著手中馬鞭,狠狠鞭箠階下人影,狂怒地大吼道:
“廢物!廢物!”
“九重霄如今被鳩占鵲巢,你們卻無動于衷,真是麻木不仁,何談纘戎祖考?”
星官們叩著首,汗水自頰邊滴落。那椅子上坐著的便是昔日尊顯的福祿壽三神,他們自五重天跌落以來,便轉了圓通世故的性子,變得如三頭暴躁易怒的獅子。
有星官汗流浹背,揖道:“三位上神,卑職聽聞九重霄上是上去了一位星官,可他并未僭主,甚而是將紫微宮上下修得完好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