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大司命,讓一切重來,使白骨生肉,令沉冤得雪。我要讓天下人知道,天下并非福祿壽三神的天下。”
他這番話聲音不大,卻鏗鏘有力,如鼓鐘欽欽,震得少司命心頭大動。
她沉默了片刻,似被他熾烈的目光點燃。文堅雖冷面冰骨,卻有如燭龍之焰般的炙熱之心。少司命從懷里取出一本簿冊,遞與文堅,道。
“你的天書快用完了罷?”
“是。”
“那在拾掇完九重天之前,且用我的天書罷。只是我那天書只司風情月意、繁育新生,比起大司命的來難用了許多。”
文堅接了那簿冊,兩眼一亮。他知天書珍貴,連未被燔燒的九霄上也只存了寥寥幾冊。可等他翻開少司命的天書時,又兩眼一暗。
少司命發覺他神色有變,問道:“怎麼了?”
文堅正恰翻到了自己的那頁天書,除卻記了一些生平瑣事外,他看到自己的名字與另一個名字以紅線相連。那紅線歪歪扭扭,筆法笨拙,不似天成,倒似是凡人用朱砂寫就。
那與他紅線相牽的名字是——祝陰。
文堅變了臉色,哪個月老給他倆牽了緣線?可除了他和少司命,又有誰寫得了天書?但他并未直言,只是面無表情地闔了天書,對少司命道,“多謝。”
少司命:“你謝甚麼?”
“謝您給我亂點鴛鴦譜,胡牽露水緣。”
文堅說著,將天書夾在肘下,冷冰冰地一甩袖,留下懵然的少司命,轉身離去。
第六十一章 人不信由命
晨光落入朝會殿,一對纖手拂過羅衣,將玄端披在眼前人的身上。那玉蔥似的十指上移,理了理發絲,替那人正好冠,又移到腰處,替其佩好印綬與玉琀蟬。
那雙手的主人是一個粉妝玉琢的少女,她蹙眉抿唇,替眼前之人理好裝束后才略舒開眉頭,向后一步,審視了一番后滿意地拍了拍那人的肩,道,“好了。”
她眼前站著一個少年模樣的神仙,眉似遠山,目如朗星,端秀俊逸。那衣衫一上身,更襯得他挺拔冷肅。那少年正是文堅,他發話了,道:
“你寅時便讓我來紫宮,莫非只是讓我來當衣架子的麼?”
少司命擰眉,打了他一下,“那你知道你這衣架子上掛的是甚麼衣服麼?”
“不知。是馬夫,還是役人的裝束?”
“傻子,”少司命指著他頂上的罟罟冠,“是一品大仙朝服。”
文堅沉默了片刻,忽而伸手去解下巴上的系帶,道,“我不應穿這些衣冠。”
“你不穿,又要由誰來穿?”少司命道,拽著他的手,向前走了幾步。他們來到殿中,白玉隥下延,隱沒在殿門外的清光之中。琉璃牌坊滑凈無塵,蟠龍桓表景肅而立。大大小小的宮闕層層疊疊,氣勢浩湯雄偉。少司命對文堅說,“你看到了麼?這些全是你用天書建起來的,哪怕是放在九霄神仙里,也足以算得神跡。不是你使一品大仙服掉價兒,是這衣服讓你穿著,倒還讓你掉價兒。”
她說著,從一旁的粉彩越鳥百兩金托盤里捧起一頂冠。“你知道麼,其實我本想讓你戴的不是一品大仙冠,而是這頂。”
文堅轉過頭來,目光落在那冠上,微微一怔。那是一頂通天冠。
“這是甚麼?”
少司命說,“是帝冠。”
天磴之上,一群星官正抖抖索索而行。
他們皆著赤羅具服,頭戴梁冠。每上天磴一步,他們身軀上便冒出血水,浸透脊背。
祿存星官破口大罵道:“他娘的,早知當初神霄被火燒毀時,老子便不將魂心移至五重天留存了,如今再上九天,費勁得很!”
北辰星君喝道,“祿存,我等正在朝覲道途中,不可失禮。”
“咱們離九天還遠著呢,何況如今帝位正虛,又何必持那虛禮?若不是聽說神霄天上有一巧匠修了紫宮,老子才不愿爬這天磴瞧去!”祿存星官罵咧咧道。
北辰星君無話可說,只冷哼一聲。他們爬了一陣,離景霄天愈來愈遠,四周的云亦變得焦黑,這是進了曾被燔燒的路段。北辰星君忽望見他們這群星官行列的末尾吊兒郎當地走著個人,其儀態之不敬比起祿存星官來更是有過之而不及。那人著一件煙黑中單,赤著兩腳,兩眼閉著,眼皮微微凹陷,似是個瞽者。他一面走,一面拍著云片,哼起凡世的時調小曲。北辰星君見了,怒道:
“隊尾的那一位,是何人?”
那人聽見了,頓了一下步子,抬頭問道,“你是說我?”
北辰星君大怒:“自然是說你!不衫不履,蓬首垢面,何等失儀!報上名來!”
那人想了想,“就叫我鐘山君罷。”
這名兒像極了假名。天廷有在冊星官一千四百六十四名,其下有名兒的有五千五百一十位,無名胥吏有一秭、也便是一兆兆位,然而其中卻無一位叫鐘山君的。
祿存星官見北辰星君調轉炮口,對準那古怪人兒,遂幸災樂禍道,“不錯,你確是官沒官樣的,你不怕丟臉,咱們還怕喪了體面呢。”
鐘山君卻問:“敢問大人,何為‘官有官樣’?”
祿存星官打量著他,“首先,得將你的黑緞官服穿起來,方顯威容嚴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