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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盜命》第510章

文堅在心里恨恨地唾了三神,從懷里取出手巾,小心地攤開,一條小赤蛇正躺于其中。

  這是燭龍的尸首。燭龍失了魂心,小泥巴缺了可容身的軀體。他們皆失去了身軀與魂神的一半,但正恰可以合為一體。文堅一咬牙,將小泥巴的魂心納入燭龍口中。一時間,光芒如晨星升起,二者合而為一,又瞬息沒了動靜。

  燭龍的口中漸有了吐息,肚腹微微起伏,只是仍長眠不醒。小泥巴本就有燭陰寶術,與這身軀猶如榫卯般契合。見小蛇睡得香甜,文堅松了口氣。

  他將小蛇放進袖袋里,繼續艱難地跋涉起了天磴。他漫漫地想著,他現在是易情了,橫奪了小泥巴的名兒。那要叫這小蛇甚麼名字好呢?忽然間,他想起他們回無為觀時用過的假名。

  “我會步月登云,帶你直上天頂。”文堅輕輕撫著小蛇,喚它的新名字。

  “……祝陰。”

  文堅開始重行天磴,因這回只有他孤身一人,旅途格外漫長難捱。在天磴之上,他行邁靡靡,遭驟風急雨,受刀鋸之痛。云如急水,上行如以肉身游過津渡。他皮開肉卷,渾身披創,似遭千刀萬剮,漸漸變作一個血人。

  為過天關,他拋擲了鼻嗅、手指與左眼,身體愈發殘缺。天頂沒有光,烏云后仿佛只藏著荒涼與絕望,然而他步履不停。

  日暉明滅,涼月紛紛,天磴上愈來愈暗,他像走進了一片黑夜。九野陰冷,飛灰飄散,如同一場寂寞的小雪。在石磴上,文堅忽而看到了一道斑駁的刻痕,不知是由誰親手刻就。寫的是一句話:

  “孤舟泳海,弱羽憑天,銜石填溟,倚杖追日,可乎?”

  那是劉昫等人所撰的《舊唐書》里摘來的一句話,與原意有偏,卻能看出刻字人的灰心冷意。興許留字之人是五重天的星官,在天磴上槁形,不敢奢望前路,方才留此悲戚一言,爾后便在天磴上化為了枯骨。

  文堅看著那句話,抽出小泥巴的銀鎏金劍,躬身下去,在那上頭刻了幾筆。

  待他行開時,只見那級石磴上留下了淋漓的血足印。那句話后半被劍痕劃去,只留了前半,且添了幾字,寫的是:

  “孤舟尚泳海,弱羽可憑天。”

第六十章 人不信由命

  年歲流星趕月一般逝去,九重天卻依舊死氣沉沉。神霄自被燭龍火精燔燒之后便如一塊焦炭,無半點草木生氣。紫宮曾鋪嶺橫峽,輦道聯貫,僅主殿便闊四百市畝,奇偉磅礴,氣勢恢宏,如今卻只余灰燼里的尺椽片瓦,像腐爛牙床上綴著的一粒粒殘牙。

  至于曾留過玄女蹤跡的過廳、抱廈、挑廊,也都無一例外成了嶙嶙斷石。映蔽花木的幃箔之間,十二月花兒:梅錢、白玉蘭、春蘭、木芍藥、獅頭石竹、芙蕖皆只剩斷桿殘枝,徘徊花、巖桂、木芙蓉、海棠、海石榴和凌波仙子都不見了影兒,連香氣也被焦臭掩埋。

  天像鉛一般灰,濃云壓著五雉高的王城宮門,沒有日月星光,失了太上帝后,此處只有永無止境的極夜。

  但今日卻有所不同,一個黑影忽緩緩現于南天門前。

  那影子說是人,卻不大像,渾身皮肉似被剝去,血淋淋的一片。手腳如被斬去一般,身上坑坑洼洼,盡是創傷,像一塊千瘡百孔的爛泥。

那人爬上南天門,身后天磴上落滿血點。那血點如王駕出游的儀仗,忠實地隨于那人身后,看他闖過南天門,往帝座而去。

  過了天門的一剎,那人忽頹然伏地,登上九重霄已竭盡其神魂氣力。血汩汩地流,他看著不一時便會魂歸西天。

  然而黑暗里卻生出了螢蟲似的光點,那光點輕輕棲于他身上,將血污噬凈。因入了神霄地界之故,那人創傷漸愈,緩緩現出人形。人影喘息著,靠生出的手腳艱難爬動。不知爬了許久,人影方從輦道爬向了瑤池。他滾入池中,血跡絲絲縷縷地浮上來。不一時,水花四濺,那人兒浮上水面來。初入水時,他百拙千丑,可出水時已恢復原本容貌。創傷愈合,污垢滌凈,更顯得那人肌若新雪,眉眼清素,他嗆了幾口水,打了個響指,嘶聲道:

  “寶術,形諸筆墨。”

  剎那間,一件潔白的大襟中褂被墨跡勾勒而出,輕輕披于其肩頭。那人涉水而出,那中褂濕淋淋地貼著身,看著狼狽,卻能看出此人本是一翩翩少年郎。

  此人正是文堅。

  自從五重天上行后,他不知在天磴上耗費了多少年月,其間種種甚而已然記不大清,只記得那是一段極凄苦的歲月。非但是身軀殘缺不全,他的魂心也脆薄如蛛網,仿佛隨時會被狂風刮裂。

  文堅從瑤池里爬出,身形清瘦而蒼白,如一桿將傾之竹。他環顧神霄,只見赤地千里,盡是荒煙蔓草。他走了一周,紫宮已無人,夯土臺周的木樓層疊倒坍,如被大水沖垮。走到一處朱地樓府,望見灰燼里有一豎式花帶牌的匾額,被攔腰截斷,拼起來是“天記府”三字,于是他便知這里是他要尋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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