鳩滿拏背手而立,哪怕眼前只余殘月,依然賞得醉心。聽見他的足音,良久后微笑道。
“回來了?”
“是啊,回來了。鳥倦會歸巢,我碰到棘手的事兒,也會想著回宮來辦。”小泥巴恭敬地作揖禮,“大人,我想求你一事。”
“是解開縛魔鏈麼?”鳩滿拏回身,依然瞇著眼。他的手伸向腰側,卻拔出一柄銀鎏金劍。小泥巴心里暗暗一驚,明明是低微的中天星官,卻有著靈鬼官的降妖劍。
銀鎏金劍在縛魔鏈上一劃,鏈子松開了。
文堅脫了桎梏,捂著嘴咳嗽連連。鳩滿拏平靜地道,“文堅,既解開了鏈子,你便走罷。我與易情有話要說。”
文堅爬起來,淡淡道,“我知道,因他是你身邊的紅人。”說著,他便跌跌撞撞地走了,獨留兩人在月色里盤桓。這下小泥巴卻尷尬起來,雖說文堅方才那話并無嫉恨之意,聽來卻總有落寞之情。
中天宮里寂靜下來,竹風安靜地拂過廊廡,帶來清淡的檀蕊香,像冰泉水淌過鼻尖兒。鳩滿拏笑著看小泥巴,梧桐陰里灑下細碎的光點,稀稀疏疏地落在那俊秀而年輕的眉眼間。這位中天星官之首看著似個青年,實則已如盤根古木般沉穩。他溫和地開口,話語卻冷硬,道:
“你太慣著文堅了。”
小泥巴沉默不言,然而頭微微低下。
“我知你是他帶入玉虛宮的,然而那不過是一時提攜之恩。仙途漫漫,那一時的扶攜很快便如過眼云煙。放眼中天,有哪位星官不會自己衛道伏魔?劍道、丹道、符箓,他哪一樣皆平平,且天資魯鈍,過了數年依然是白丁。
”鳩滿拏道,“而你,卻是一株好苗子。我看得出你的寶術蘊藏神威,雖仍青澀,但前途不可限量。你的劍法也極凌厲,我遣人打聽過,你是師承了三洞劍尊罷?在中天星官里,你是最有可能爬上重天之人。”
小泥巴撇過臉,他的心忽而有些慌,心膛里像下起了暴雨,心跳咚咚的急響。
“大人,您過譽了。”
“不,我并非過譽。自人至仙,不過只越了一重天,可咱們與紫宮尚隔八重天。你知道麼?人與仙的分別,甚而比不上中天星官與成天星官的分別。”
鳩滿拏說著,拍了拍小泥巴的肩,語重心長道。
“你若是認我這上峰,便也知我良苦用心。早些遠了那叫文堅的小子罷,他不過一塊朽木,不是可雕之才。”
小泥巴卻搖了搖頭,決然而干脆地道。“我不要。”
“為何?留在他身邊,是能得到甚麼好處麼?”
“沒甚好處。可若是連我都走了的話,他這天上地下,可真再無一個親朋了。”
小泥巴望著殘月,雖破碎而帶著缺憾,卻依然掩不住那洗蕩寰瀛的光彩。他堅定地搖頭。
“我是他的最后一個朋友,我不能走。”
第四十一章 弱羽可憑天
“下作黃子!”
“遭瘟玩意兒!”
晨起去掃天階時,小泥巴忽聽得有人高聲叫罵。他扭頭一看,卻見白玉階上站著兩人,跪著一人。站著的是兩位中天星官,皆是青年模樣,朱經間道錦衣,銀鍍金帶上佩象牙鞘短劍,下巴昂得極高,略顯幾分公子哥兒的脾性。
跪著的卻是文堅。臉白著,緊抿著唇,一副隱忍的模樣,頰邊卻蓋著鮮紅的五指印。
道服被扯松了,落滿灰塵與腳印。
那兩位星官似是對其怒極,有一人揪著他前襟,使勁兒扇他頭臉,叫道:“福神大人將至,我讓你去打點好茶水,你倒尊貴了,將那蒙山清峰茶全糟踐了,潑到地上,還說你不干這種下等活兒的人。呸!娘遭驢吊入的,你端甚麼架子?”
另一人也發狠踹著他,破口大罵道,“你這賤種,瘟雞,假清高甚麼?”
文堅一言不發,只是用手護著腦袋,任由他們踹打。他總是這樣,獨來獨往,一副倨傲模樣,如剛開刃的利劍,故而總遭人嫌唾磋磨。
一中天星官冷笑道:“我昨兒去理鳩滿拏大人的書齋,見了八重天上傳來的天書諭示,其中點了些聰明伶俐、將來大有可為的星官,又批點了些前途無望的孬種,這廝便被冠了孬種的名號。那發布天書諭示的司命定是知曉每人前程的,他既被稱作無能之輩,那便是說往后斷然再無崛起的可能。喂,小少爺,你聽到這話了麼?你一輩子就該當是個窩囊廢!”
嘲笑聲里,文堅冷然跪坐著,對這些話漠然置之。見他無動于衷,兩位中天星官更怒,一人用力往其胸口一捶,文堅痛得彎下身去,卻有一樣物件從胸前掉了出來。
那是一只白玉透雕香囊,玲瓏可愛。中天星官見了,眼疾手快地將其拾起,嗤笑一聲:“哼,倒帶著個女氣的玩意兒。”
出人意料的是,那中天星官一拾起香囊,先前仍麻木不仁的文堅眼里卻掠過一點怒色,猛地躥起,去抓中天星官們手里的香囊,叫道:“還我!”
中天星官一驚,旋身避過,譏諷地笑道:“我以為這廝兒是啞巴呢,倒也是能吠一二聲的。”說著,卻手上用力,像是想扯裂那只香囊。
小泥巴眼里容不得這等事,他二話不說,趕忙抄著笤帚奔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