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寶珍登時汗流浹背。
原來這閽人方才看似在親昵拍他的背,實則是在摸他身上哪兒藏有真正的信紙。
這下可再瞞不了了,文寶珍抖抖索索地除掉小褂,拉開背心上縫的線,從里面掏出幾張銀票來,塞進閽人手里。
“不是信紙,是小的藏著的私房銀錢,本想出去偷買些零嘴兒的,現在見者有份,全拿來孝敬您二位!”文寶珍跪下來,在青石板上砰砰磕頭。兩位閽人對視一眼,搓了搓手里的銀票,輕車熟路地收進袖里,裝模作樣地一揮袖,“走罷,走罷。”
“謝過兩位大人!”文寶珍趕忙爬起來,一溜煙地跑了。
對街,四合院。
萬字錦雕花如意門忽而被咚咚叩響,一個梳著壽桃頭的小孩兒抱著紙鳶跑過去開門,叫道:“誰呀?”
推開紅漆門,門外站著個著對襟小褂道服、圓口鞋的小道士,松松垮垮地站著,眼皮耷拉,一副立盹行眠的模樣。那小道士道:“你看見我的風箏了沒?”
壽桃頭小孩兒低頭看了看手里的紙鳶,撇著嘴,把紙鳶往身后一藏:
“沒看見。”
文寶珍上前一步,去搶他手里的紙鳶,“你沒看見個屁,這風箏是我放進你家院里的,還給我。”
壽桃頭小孩兒張開嘴,撕心裂肺地大哭出聲。文寶珍不理他,將那紙鳶奪過來,從紙鳶上解下幾張捆好的草紙。是小泥巴的求援信。
昨夜他將那寫了求援之語的草紙捆在紙鳶上,悄悄放出文家,故意教其栽進對街的四合院里,待出了門,再到四合院里去取。
文寶珍知文家戒備森嚴,定會對外出之人細查,無奈之下,他只得用此法子將信傳出去。
那壽桃頭小孩兒大哭:“你搶我的風箏,搶我的風箏……”
正哭著,卻忽覺懷里一重,孩子睜開眼,只見那紙鳶躺在自己懷里。那睡眼惺忪的小道士將草紙收進袖中,把風箏往他懷里一丟,道:“是,我想起來了。這風箏昨夜還是我的,可如今卻是你的了。”
文寶珍扭頭便走。他懷里揣著求援的草紙,走向遠方的天壇山。
第三十章 孤舟尚泳海
兩日過去了,文寶珍沒有回來。
院子里忽而變得極靜,夜幕像棺材板一般蓋下來,沒有風,也沒有月。小泥巴躺在床板上,輾轉難眠,他的心思早已飛至天壇山:不知文寶珍如今走到哪里了?
文府距天壇山有一百六十八里,不眠不休地走,需走上一天一夜。也不知文寶珍有沒有騎上騾子,坐上牛車?疑問像低飛的雁,在心頭打轉,小泥巴心急如焚。
今夜文公子入堀室,外頭聽不見聲音,正是逃走的大好時機。小泥巴看著被鐵鏈捆縛的兩手,心一橫,決定自個兒開溜。
他深吸一口氣,將兩只拇指用力往墻上一拗,脫了臼。劇痛像火一般從虎口燒上來,傷處仿佛被按上了烙鐵。小泥巴痛得渾身發抖,動著脫臼的手指,想從鐵鏈中抽出手腕。
然而那鏈子捆得著實太緊,脫臼了手指也沒法子。時間一點點過去,仿佛天幕在漸漸泛白。汗水像蟲一般在臉上爬動,小泥巴的心里忽而生出一個可怕的想法。
為了自由,他可做到甚麼地步?
他真的能不顧一切地從文家逃走麼?
夜色漆黑沉寂,像枯敗的花兒。
恐懼像溟漲的暗海,在心中泛濫。小泥巴顫抖著將手舉起,湊近嘴邊。
兩排牙齒像鍘刀一般落下,他狠狠咬斷了自己的手指。
——
月色如雪,落遍寒山。漫天璀璨星斗如小小的燈籠,懸于青松之上。
文寶珍喘著氣,走上天壇山的石階。圓口鞋磨豁了頭,他又渴又餓,身體干癟得如一只空行囊。
他身上的盤纏皆在出文家時交給了閽人,沒有騾子,也無牛車,他靠著雙腳走了一天一夜。滎州里正恰有酬神廟會,曲巷被塞得水泄不通,他好不容易鉆過萬頭攢動的人群,手腳都被擠得青紫了一片。可歷盡千辛萬苦走到山腳下,卻見石獅像被落雷擊毀,小泥巴原來說的送信之處已不在了。于是他咬咬牙,步上山階。
走上龍虎殿,觀里靜悄悄的,月光垂下來,像皚皚的山雪。微言道人正在堂屋里同天穿道長點白日里賣藥換來的銀子,忽聽得屋門被輕輕叩響,兩人趕忙將銀子囫圇收入袖里,打開門,卻見一囚首喪面的小少年歪歪斜斜地站在屋外,一身對襟小褂道服掛滿落葉。
“你是誰?”微言道人困惑地發問。
“是你們那寶貝徒兒的好兄弟,給你們送信來了。”文寶珍鼓起困倦的兩眼,從懷里取出草紙,遞給微言道人。微言道人與天穿道長在燈下閱罷那信,臉上像掛滿了烏云,神色愈發沉重。
文寶珍將小泥巴求援之意與兩人一敘,且將文家的那各種陰暗茍且之事全如污水般倒給兩人看。微言道人起初聽得瞠目結舌,后來勃然大怒:“不成,易情不能待在那污渠子似的地方!天穿,咱們去將他接回來!”
天穿道長默默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