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嬉皮笑臉地對文公子道:“你說過的,入了文家便給我能吃進肚里的法器,予我寶術。這下好了,我吞了天書,總該能使與天書有關的術法了罷?”
文公子冷笑:“你以為這麼容易麼?吃了天書便能自個兒做改易命理的事?若真能如此,我早便把整本書吃下去了!”
小泥巴見他臉色慘白,當他是逞強,按著先前寶術開蒙的法子,運氣降至黃庭,再轉長強,鉚足了勁兒,試圖發運寶術,可只指尖如夜光蟲似的一閃,其他甚麼事也未發生。
文公子攤手,“你看,沒有用罷?若服食天書紙便能得到逆天改命之術,那文家豈不是能造出成千上萬個司命?”
小泥巴尷尬地一笑,文公子和侍衛們也望著他,和善地轟然齊笑。文公子忽然一瞪眼,恨聲道:“捉住他!”
于是青衣侍衛們紛紛舞起那圓木般健實的手臂,向小泥巴撲來!畢竟是將天書紙吞進了肚,總要被拿來算賬,小泥巴見勢不妙,扭身撒腿就跑。
這一跑,他便發覺了端倪,興許是將那天書紙在嘴里嚼爛的緣故,他此時竟可不受阻攔地往微言道人那處跑去了。于是小泥巴一陣興奮,先前的他如戴鐐銬,如今便是似魚入水,三步并作兩步,一下便奔到了微言道人面前。
“道人!”小泥巴奔過去,興高采烈地叫道。
胖老頭兒猛地睜眼,驚喜之色像爬墻的捆石龍,一點點攀上他的臉龐。他大張著嘴,仿佛喉嚨里噎進了一個雞蛋,半晌才道:
“易情,你怎地在這里?”
小泥巴趕忙回頭一看,卻見侍衛們杵在原處不動了,文公子坐在藤椅上,氣急敗壞地瞪著自己。
原來他們之間的賭約尚且有效,文公子不好上前干涉。
微言道人將小泥巴緊緊摟入懷中,小泥巴感到滾燙的淚像雨,一串串墜在自己背上,“娃子,這些日子里,你究竟去了哪里?我和你師父走遍黎陽,踏進浮翳山海,翻遍滎州地皮,卻找不到你的半點影子。是你嫌觀里窮酸,不愿和咱們這些老骨頭在一起了麼?”
酸溜溜的淚水在小泥巴眼眶里打轉,他嗚咽地回抱著微言道人,“不,不,你們從未嫌過我麻煩,我又怎會嫌你們窮酸?我是……”
他方想說“被壞人捉走了”,可不知是怎回事,上下兩張嘴皮似被豬皮膠黏住了,動彈不得。于是小泥巴只得道:“我只是……迷路了,尋不到回家的路。”
微言道人放開他,將他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四條胳膊腿兒瞧看了十回,見他身上穿一件直領道袍,是好料子。胖老頭又顫著嘴皮道:“娃啊,咱們在想,是不是你長大了,也需去個正兒八經的地兒好好學學道術?老夫知道的,你一直想去外頭學道,是麼?”
小泥巴趕忙搖搖頭,“不,我……”
“咱們先前便是想,約莫你是去了其他觀里學道,顧不上回來瞧咱們了。其實你師父也說了,若你想投到旁的師門下也是可以的。畢竟咱們觀不是正兒八經的道觀,我會的道術寥寥,無甚前途,若你欲習道法,還是轉投正統道門的好。你若想走,我們也不會攔你。”罷了,他摸了摸小泥巴胳膊,低聲問道,“易情,你現在還愿意回觀里來嗎?”
像有一群躁亂的鴿子藏在心里,此時紛紛搏翅而起,小泥巴的心忽而跳得很快,他想大聲與微言道人說:我愿意,我自然愿意!
天壇山無為觀是他的家,他還記得那浩蕩的云海,水霧像一叢又一叢的蘆花,在峰石上擺曳拍擊。晨曦自洞天中瀉落,仿佛縹緲的飛瀑。在那破敗的荊梁屋里,他日復一日地和微言道人躲貓貓,畫小人兒,拿著竹枝在天穿道長的教導下稚拙地比劃。他是天壇山上的小泥巴,除此之外,他沒有第二個家。
小泥巴緩緩開口,像跪拜在神像之前的信者,虔敬又充滿希冀地道:“我當然想回……”
還未將“家”字說出口,他卻忽而噎了聲。
他的余光瞥見了一旁的書畫攤子。
微言道人的藥攤子旁擺著一個書畫攤子,那攤子四角扎了樁,用竹條搭了個棚,掛幾條字畫。那攤主是個背闊鷹目的儒生,從方才起便頻頻打量著小泥巴。
小泥巴心里忽沒來由地一緊,他看見那儒生在硯里推開了墨,又矮下身去寫字。
不對,文公子詭計多端,會這麼輕易地放他和微言道人相認麼?
文公子一定還留有后手,從往時幾次誆自己的經歷看來,那廝一定還在算計自己。
儒生還在寫字,且寫一筆,便瞥他們一眼。小泥巴的目光追跡著那比劃,橫,撇,再一橫,又一撇,寫的究竟是甚麼?是“歹”字?
小泥巴的心忽而重重一跳,一個可怖的想法在心中冒了芽。那不是“歹”字,而是“死”字的起筆!
那擺書畫攤的儒生也是文家的人,他寫的不是尋常的紙,而是天書。那儒生在監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若有出格之處,便以天書殺了自己和微言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