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我替他寫的。”
“他四下吹噓,說是他執筆的呢。”文寶珍吃了燒酒似的,站得搖搖晃晃,直打瞌睡,說,“你少替他辦事兒罷,免得為別人作嫁衣裳。你知道麼?你替他寫的不是功課文章,而是他的錦繡前程。每隔三年,昆侖玉虛宮仙子會入凡塵,擇聰雋得道之少年入宮,做那中天星官的仙童。所謂中天星官,那便是九重天最底一層的星官,往后能慢慢往上攀。你知你那文章在外頭被人爭相傳誦麼?功名盡歸了文公子,你倒好,甚麼也沒撈著!”
聽他這話,小泥巴有些心焦,卻又裝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那又怎樣?我只想回無為觀,上昆侖仙宮有甚好的?”
“好確也不算太好,可那好歹是個能成神的法子。如成了神,甚麼事辦不來?你不想飽衣足食,不想富貴顯榮麼?且這還僅是最低次的,真成了神仙,你能改天換地,移山填海!”
小泥巴不由得有些許心動。他倒不是為富貴而心動,是為天穿道長和微言道人能富貴而心動。他伶仃若浮萍,是那二人給了自己去處。他也想那兩人可獲回報。
文寶珍見他神色松動,道:“所以你現在明白了罷?文公子做的事究竟有多惡劣。他欺世盜名,把你的錦繡文章冠以自姓,便如同把可升天的機遇從你面前搶走了。”
“我明白了。”小泥巴說,踱起了步子,嗒嗒的足音里飄出一陣難掩的焦躁之情。
“既明白了,你要如何是好?”
小泥巴說:“不給他做功課、作文章了,且還要攮他屁股!”
在文府中過了幾日,小泥巴漸發覺文寶珍說得不錯,自己的文章被文公子據為己有,且拿去大肆吹噓。
小泥巴被困在文府之中,雖不可外出,但平日里也會去府中教館,不誦經時,學塾里的講師便會來此教書,教的也是四書五經。因將要學作文章,故而在學《文鑒》之余,也學些時新文章,學如何養氣、抱題等功夫。先生拿來小泥巴替文公子寫的習作,贊道:“諸位可學這些兒作文,這些文章神采煥通,冒、原、講、證、結章法妥當,規整而不失靈動,乃佳文也。”眾文家子弟聽了,爭著去閱那文,諂媚道:“文二哥作的文章,果真是溢彩華章,字字精麗,是天人之作。”
小泥巴在一旁看著,氣得切齒,牙根都被咬得發痛。他很想大鬧一通,說這些文章皆是自個兒寫的,但一想到自己此時還未見著天書,逃出文家一事無望,便覺小不忍則亂大謀,遂只能將心中酸楚狠狠壓下。
翌日,他又被文公子叫去了書房。
這回小泥巴窩了一肚子火,欲上門同他叫板了,可文公子卻仰在榻上,一副睡大覺的閑適模樣,道:“喂,易情,今天我不叫你作文了,你替我寫些別的玩意兒。”
小泥巴叫道:“呸,狗才繼續替你做事!你竊我文章,我還未同你算賬呢!”
文公子將身上薄裯裹緊了點,打呵欠道:“你幫我繕寫這些文稿,我便每月予你三兩銀子月錢,待時候成熟了,便放你回去探親。”
小泥巴雙膝登時棉花似的軟下來,他方想跪地,謝過文公子對他的大恩大德,可一想文公子之前對他所為,骨氣又升上來,撐住了腳底板。小泥巴挺直腰桿,向文公子走去,故意拿傲氣的口吻問:
“好,你要我寫甚麼?”
文公子在幾案上推過來一摞泛黃的苧麻紙,說:“是咱們的宗譜,舊的遭了蠹蟲,應繕寫過新的一部。”
小泥巴撇嘴:“你們家的宗譜,給我一個外人沾手作甚?”
“你已經與我情同手足了。”文公子微笑,也不知是真心還是假意,“我現在還不敢放你去寫天書,怕你這小賊貓一轉眼便溜了。既然你閑來無事,便幫著寫寫這舊宗譜罷?正恰如今新進來了一批子弟。”
小泥巴不情不愿地翻那宗譜一看,一看嚇一跳,宗譜上的人數多得能嚇破他的膽!然后仔細一想,文家愛收像自己這樣的外人,有這般多人倒也不見怪。
“這宗譜陳舊不堪,有些地兒得新寫了。”文公子斂了笑,往紙頁上點了點,“我揀幾個人名出來,你重寫一下他們的生平。”
“原來的宗譜上不是已有了麼?還要重寫?”小泥巴狐疑。“既要我新寫,是要寫甚麼?”
文公子攤手,壞笑道。“隨你發揮。”
小泥巴幾乎要驚掉了眼:“隨我發揮?”
“是,這些人乃我身邊的親信、伴當。我想教你將他們的事跡在家乘中修好些,教后來人也得知咱們的好名聲。”
如此一來,豈不是在宗譜上造假?小泥巴蹙眉。他想起文公子做的那些腌臜事,心里便厭惡十分。
文公子將舊宗譜遞與他,給他點明上面的名字:“這些人是外姓子弟,死了后便改回了原名,可按道理來說,也算得半個文家人,可錄入宗譜。這人叫孫傳莊,甲子年建卯月生,丁亥年建申月卒,本是個山驛小吏,可他幫我捎過幾只銅九連環、小木鼗一類的玩意兒,你就在宗譜上幫他升個官,寫他是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