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陰說:“師兄如此懶怠,真叫祝某傷心,您認得這符罷?這是鎮一切邪祟符。”
“認……認得。”
“若將此符貼于師兄身上,不知會有何事發生呢?”
約莫會灰飛煙滅。易情此時仍是妖體,他不敢充死魚了,渾身發抖:“你別貼!”
祝陰卻拈著那符,微笑著接近,易情渾身繃得極緊,真怕他將那鎮一切邪祟符貼下,拼命地迎合他。祝陰見他戰戰兢兢的模樣,覺得煞是有趣,又道:“神君大人,您莫要這般慌忙,祝某不會害您。”
易情本想大唾他一口,但望見他手中黃澄澄的符箓,頓時將話咽回肚里,強笑道:“無事,我不是慌張,你要將那符紙貼下來,我也不怕,還很樂意……啊!”
“樂意甚麼?”
符箓貼近了,那上面似有種如山威勢。
……
白日噴薄炎光,光亮鍍進了內房,細塵如蛾子般在空里飛舞。待一切罷了,已是午時。微風颯颯,綠蔭已長。兩人坐在浴桶中,看裊裊白煙融進碧樹影里。
易情倚在祝陰懷里,合著眼,輕輕地吐息,似在淺眠。
祝陰抱著他,一切恬和而祥謐,宛如夢境。
“祝陰,我怕你會對我失望。”
一片寂靜里,易情忽而睜眼,輕聲道。
“祝某怎會對神君大人失望?祝某從來對您思之如狂。”祝陰掬水替他洗著身子,水里泛開漣漪,將日光揉成碎金,那蒼白的肌膚上落著紅梅似的吻痕。
易情像搖櫓一般輕蕩,他沒直截兒答祝陰的話,只是靜靜地望著窗。
一股莫大的哀愁忽而襲上了祝陰心頭,他也不知該如何形容這種感受,只是覺得神君雖與他肌膚相親,卻又似遠在天涯。
祝陰抿著嘴,不再說話。
“你對我的信任、愛慕是值得的麼?在尋回魂心和過往的記憶后,我時而在想這個問題。興許知曉一切后,你只會怨恨我。”
祝陰怔住了,卻固執地搖頭。
日光落進來,像一層薄而華美的金紗。易情仰臉遠眺,有若神靈。
“我會尋個時候,告訴你以前的事。”易情平靜地說,“那是我們第一世時的故事,也是最初的故事。”
第五十三章 寒暑移此心
祝陰背著易情,慢慢地在山野里走。日已沉山,落暉在山間流下一點血紅。鐘鼓樓飛檐凋敗,玉皇殿廟瓦揭除,天壇山像一座巨大的墳塋,在暮色里漸漸沉寂。
易情伏在祝陰背上,夢囈似的喊:“得兒——駕。”
祝陰學馬嘶:“咴!”
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拖得老長,他們緊緊相貼,猶如一人。易情攬著他的脖頸,將臉湊近他頸彎里,輕輕地磨蹭,如一只親熱的小獸,他眼眸垂著,說:“對不住,祝陰。我動不了,要勞煩你馱我走路。”
祝陰說:“無事,做蛇也好,做馬也罷,能供神君大人驅策,是祝某三生有幸。何況,師兄若是一輩子動彈不得,祝某高興還來不及呢。”
“為何?”易情問,“方便欺負我?”
祝陰微笑:“不,是能與您形影不離。”
他們行過四府殿,只聽得風聲如蒼涼蘆管,見得青草離離。紫微大帝、長生大帝的石像被放倒,如條凳一般擺列于地,無為觀眾人正大咧咧地坐在石像上,圍著一堆燃燒的青楓枝烤火。
“兩位師弟!”左不正眼尖,瞧見了他們,抱著左三兒笑嘻嘻地跳起來,叫道,“你們總算肯從閨房里出來啦?”
迷陣子懶洋洋地打斷她,“左師姐,他們那不叫閨房,那叫洞房。”
“噢,噢。”左不正應聲道,眾人拿揶揄的目光望向他倆。兩人的臉如紅燈籠似的亮起來了。
易情面紅耳赤,咬祝陰耳朵:“師弟,怎麼他們皆知我們先前的茍且之事?”
祝陰側臉,道:“因為師兄收了祝某的金錠,叫得格外賣力。加之有只三腳八哥飛到檐上聽房,后來又將咱們的甜言蜜語鸚鵡學舌給了其余人聽,總而言之,皆是師兄和那三腳八哥的錯。”
易情大惱,啃他肩膀:“要不是你奸我,我會叫?你個死不要臉的!”
兩人在篝火邊坐下,火焰燃燒得熱烈,如濃厚釉彩。庖屋沒了,微言道人掘了土坑,將卵石在火里燒過,用面團裹著,不一會兒便烤得幾只饃餅來。
“慢著些吃。”微言道人嘟嘟囔囔地將饃餅遞與兩人,“也不知怎麼回事,一覺醒來,咱們觀連落腳的地兒、能食的米都沒啦!”
易情苦笑,他知道自己雖將天書內外的人世相疊,可無為觀諸人約莫是不知他做了此事的。于他們而言,便如同一夢醒來后,世界天翻地覆地變了個樣兒。
三足烏和玉兔爬過來,蹭易情的衣角。見易情軟綿綿的,如渾身無骨的模樣,三足烏呱呱笑道:“我的好乖兒,你跌到了哪里?幾日不見,如今竟全身不遂了!”
易情說:“鳥爹,你既如此關懷孩兒,不如將一條多余的腿分予我罷。”
玉兔慌忙搖頭,辯解道,“不成,不成!這鳥兒身子太重,若無三足,是撐不起的……”三足烏聽罷大怒,拼命用喙啄它。易情望著它們,哈哈大笑。
火光里,祝陰凝望著易情的側臉,神色柔和。
“師兄,您在笑甚麼?”
易情嘆息著笑,望著無為觀眾人歡喧之景,道,“我在想,這興許便是第一世時的我想要實現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