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陰點頭。
“他不在天廷。”太上帝道。
祝陰的金眸顫了一顫,“那他在何處?”
“碧落黃泉,皆無他影蹤。”太上帝說,“不過,這僅是朕的一面之詞,全憑你信或不信。”
祝陰捏著拳,垂下了頭,他的影子在顫抖。
太上帝又問:“為何要尋他?”
祝陰沉默片刻,道:“因為神君大人不見蹤影,所以祝某心下不安,非尋見他不可。”
太上帝道:“你既是信奉他之人,自也知曉不可違忤神明之意的道理。若他不愿見你,你也要去尋他麼?”
這話似給祝陰當頭澆了一盆冷水,那劍拔弩張之氣登時消散,他無力地搖頭,“若神君大人不愿見祝某,那祝某便遠望著他……”
懸圃宮中墜葉紛紛,火煙飄蕩。太上帝沉言不語。
一片寂靜里,祝陰猛然抬頭,道:“太上帝,您說這些話,是想惑祝某心智?祝某才不會上當!天廷已蒙騙過神君大人多少回,你以為祝某不曉得?你們究竟是將神君大人藏在了何方?您若不愿吐露實情,那祝某便只得動粗了!”
“你爭不過朕的。”太上帝緩緩搖頭。
剎那間,殺氣如刀。
“為何?”祝陰冷笑,“祝某距您僅數步之遙,您真不怕祝某當即篡位奪權?”
太上帝將手抬至胸前。他在畫寶術的符文,他的胸膛里跳動著一枚魂心。那魂心宛若一星火光,搖搖曳曳,又仿佛孤懸于天的一柄明燭。
見到那魂心,祝陰忽而震恐。那搖搖欲墜感自腳底升起,教他只覺如天崩地裂。
“大司命是個騙子,他欺瞞了你許多事,可你卻不曾察覺,真是可悲吶。”太上帝道,“你問朕為何不怕你出手?”
“因為你是贗品。
朕才是——真正的燭龍。”
第四十六章 寒暑移此心
“胡說八道!”
祝陰怒喝道。
然而他卻似聽見了心碎之聲。疑竇的種子一旦種下,便終有一日會生根發芽。回想起在紫金山的年歲,他曾困惑于神君為何會正恰在山道拾到他,又為何會時常以悲哀之色凝望著自己。那時的他尚且懵懂,不知答案,如今卻覺得隱隱有了回答。
神君應是早已與他相識了。不,若太上帝所言不虛,在更久遠的時候,與神君相識的究竟是燭龍,還是他自己?
祝陰腳步趔趄,身形不穩。燎原烈焰將懸圃宮染得鮮紅,太上帝立于建木之下,如立血池中。他沉聲道:
“你瞧,朕只不過道出實情,你便動搖頗深。你在害怕麼?你怕你的那位神君需要的僅是燭龍,而并非你。”
“不,祝某相信神君大人……”
“你不過是被他誆騙罷了。他愿你成為燭龍,于是你便作了燭龍。你活在他寫下的美夢里。”瞽目男人冷峻如巖的面孔上少見地浮現出厭惡之色。
“是夢又如何!”祝陰忽而高吼出聲,血絲爬滿了金眸,他猛然揚袖。火焰如煙花一般在懸圃宮四處爆裂,“這些話祝某會親自去問他,你們先將他交還來!”
太上帝將頭搖了一搖,“執迷不悟。”又道,“螳臂擋車。”
“誰是螳、誰為車還指不定呢。”祝陰冷笑。火舌環繞周身,“即便你是燭龍又如何?我是不是燭陰,如今已無關緊要了。”
太上帝沉默不語,然而那魂心上已然燃起熊熊烈焰,如霜楓一般飛舞于空。
“至少我仍是神君大人的小蛇。”祝陰金眸冷冽,向太上帝猛進一步,“這一點,永不會改!”
——
天書之外。
水墨世界中,細雨霏霏,翰墨飄香。
易情從海里爬起來,渾身濕淋淋的,猶如一條落水狗。
他方才在海底看罷了回憶,得知在那里待下去也不過是徒勞無功。于是他游上了海面,欲尋少司命蹤影。
“少司命,少司命!”易情張口大喝,“你在哪兒?”
墨跡悠悠勾勒出松柏橫枝,烏菱青菰。墨色的群山蒼蒼莽莽,猶如層疊裂壑,偌大的天地里卻不見少司命的身影。
“少司命!你把我丟進這里,又不與我說如何才能出去。管進不管出,有你這般辦事兒的麼?”易情叉腰,橫眉怒罵,“驢蹄子蹶了腦的!死老娘們兒!”
他正罵得口唾橫飛,忽聽得一個聲音冷冷道:
“你在罵誰?”
回頭一望,卻見一秋蘭模樣兒的少女抱著臂,彤霞似的花瓣在她周身飛旋。她一身蔥色齊腰襦裙,姝麗無方,正對他冷目而視。
易情抹了冷汗,訕笑道:“少司命大人,我方才說些反話,實則夸您冰雪聰明,尚是碧鬟紅袖呢。我這不是著急尋您麼?說了些胡話,您莫見怪。”
“你想出去?想見祝陰?”少司命也不與他糾纏,只蹙眉道。
“是啊,我要去尋這戇頭師弟,免得他尋不見我,大鬧天宮,又做出甚麼混賬事來。”
“晚了。”
“為何說晚了?”
“你本是書中人,不可與書外人相見。祝陰破了這規矩,我便只可將他與你調了個位兒,讓他到書中,教你到了書外。”少司命道,“他的魂心已漸漸流入天書之中,第二件寶術又已被喚起,你們已不可相見了。”
她又惱道,“說到底,這一切需怪你。為何要眼睜睜地看著魂心流入天書?你本可阻止這事兒的,如此一來,你至少可在天書中與失去記憶的祝陰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