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三重天又極高,神威漸重,因而他每躍一重,便需歇腳片刻。
只是這沈天極其廣闊,又少有存身之處。祝陰張望四方,等待著前來追捕他的天兵。
然而四周皆不見云影,海吞四境,蒼空漫漫,似是僅他一人在水面上伶仃獨立。祝陰睜目望去,卻在遠方亦發現了一枚浮石。
那碣石上同樣立著一位人影,赤帔玄靴,也生著和他一般的模樣。
祝陰滿心疑竇,往北望去,卻又望見一模一樣的浮石,如出一轍的人影。
東面、西面亦有。祝陰伸手,那人影亦依樣畫瓢地伸手。
剎那間,祝陰驚心駭矚,這是以頓丘兔目所制的鏡陣!不知何時,他早已被困于陣心之中。因沈天之海開闊,他方才不察,天廷多以此陣囚困勇力強盛之精怪。鏡陣難尋出口,一旦被囚,興許便會被永遠陷于桎梏之中。
此時鏡陣之外,一抹祥云飄蕩于沈天之海上。
那祥云上蹲踞著條紫鱗蛇,那蛇碧首赤尾,正望著鏡中的祝陰嗬嗬直笑。它自言自語道:
“陰侯生受賜的古鏡,果真妙用無窮!這燭陰也不過是山野長蟲,仗著自個兒有個能燒火的寶術便橫沖直撞,哼哼,殊不知這九重天上的神仙,個個是他大爺!”
這紫鱗蛇遭天廷收歸,掌這頓丘兔目鏡,平日里不過是給天女遞鏡的小廝兒。如今聽聞能有這立功之機,當即屁顛屁顛地爬下沈天。
它說罷這番話,正洋洋得意,忽聽得一聲輕笑自背后飄來:
“誰是祝某的大爺?”
紫鱗蛇猛然回頭,當即驚心駭目。只見祝陰不知何時已立于它身后,笑容可掬。
“你……你不是……”紫鱗蛇慌忙再去看那鏡陣,卻見鏡陣里依然立著個祝陰。
祝陰微笑:“祝某不在那處。你不知祝某的寶術張炬燭天可操動光與火麼?你眼中所見之景,皆由光形成,故而祝某想要你瞧見甚麼,便能教你看見甚麼。”
紫鱗蛇抖抖索索,轉身欲爬。
祝陰猛地踩住它尾巴。
“方才你是不是說,這重霄之上,人人是祝某的大爺?這便是說,你也能做祝某爺爺?”
紫鱗蛇汗出如漿,點點頭,又搖搖頭。
“那好,”祝陰飛出一腳,如踢去爛泥一般將它踹入海里,甜蜜地微笑,“這位爺爺,孫兒先送您入祖墳里去罷!”
第四十五章 寒暑移此心
水云浩渺,海如涌碧。
祝陰迎風而立,眺望遠方。
沈天之海上駛來一艘三翼大艦,翼長十丈,百名南北院天兵手持窩弓,眼貼望山,指搭懸刀,弩口對準著他。
四層樓船甲板上立著一著綴鱗甲的魁梧男人,背負無數劍刀殳弓,一身勁骨豐肌,神色堅毅冷峻,正是云峰宮靈鬼官之首龍駒。
“祝陰,你已觸犯天律!”龍駒沉聲喝道。
祝陰扭頭望他,一言不發。
泓瀜碧水間忽起風瀾,如雪浪堆中萬條翠蛟鉆舞。此處的蛟龍皆投誠天廷,甘為天宮驅策。它們盤圍祝陰,如壘墻將其囚起。
“既然已觸犯天律,你們要拿祝某如何是問?”良久,祝陰微笑道。
“自然是抽龍筋,穿琵琶骨,上枷板,押往天牢。”
“那便不成了,”祝陰遺憾地嘆氣,“祝某要面見神君大人,須得衣冠楚楚地去見,不可答應你們的要求。”
魁梧男人了然地笑,似是這個回答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知道你會如此回答,燭陰。”
祝陰又喃喃道,“龍駒,你是云峰宮之首,雖非龍種,卻有浩氣英風。”
“你過譽了。”
“不,這并非過譽。若在往時,祝某只憑‘風雨是謁’一件寶術,難在你手下走過三合,而如今卻不同了。”
“有何不同?”龍駒咧開一口森然白牙,“……你依然會是我的手下敗將!”
話音未落,他便如閃電一般自背上抽下角端弓,自箭筒里抽出一握帶脊箭,搭于弦上。龍駒低吼一聲,渾身筋肉如小石鼓起。他如伏身弓背的野獸,即將咬裂獵物喉嚨。
不過彈指一揮間,他便將箭矢疾射而出,南北院天兵亦引弓長射,鋒铦如闌風伏雨,傾盆而落,將海面刺得洼洼隆隆。
箭風凌冽,撲面而來,饒是祝陰也不得不定氣凝神。他猛一揮袖,金眸中光明大盛:“寶術——風雨是謁!”
風隨喝聲而起,如車輦般般托起祝陰身軀。滾滾波濤里,祝陰輕靈而動,如閃電般穿梭其中。他旋身閃過飛箭,如祈雩舞蹈一般在海面上擦出雪沫似的浪花。
突然間,祝陰止了動作。
他望見霜雪怒濤里飄蕩著萬朵金蓮玉華,吞吐龍靄瑞霞。衣袖觸到了蕊心,他驚見蓮瓣忽而化作朱藤,蛇似的自他袖角攀緣而上。
祝陰咬牙,以寶術燒去袖角,每一朵蓮花皆是個吃人的怪物。它們飄蕩于沈天之海上,會如望潮魚一般纏住所有人與船只,將其沉入海底。
所謂“沈”,即為“沉沒”之意,這沈天便是一片埋骨無數的噬人大海!
“務必讓燭陰在此留步——”
龍駒大喝,“沈天之上即為成天,莫讓他玷了太上帝輦道!”
“是!”
天兵吼聲如雷,將捆了麻布、浸了油脂的符禺鐵箭點了令丘山火后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