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人!”侍衛大吼。
神君望著那人,愕然道:“祝陰……”
那紅衣人冷笑,笑容像毒蛇般爬上面頰。他喃喃自語,“你們傷了神君大人,真是愚不可及。”他捏起手腕,腕節咯咯作響,“你們難道不知近來一傳聞麼?紫金山里有一剪徑精怪,會專噬人血肉。”
此人問這話頗為突然,聽得眾侍衛面面相覷。良久,有一聲音道:“似是……有聽過此事。”
“那吃人精怪——正是在下。”紅衣人笑靨如花,卻像惡鬼露出長獠。
一剎間,風狂水蕩。
浪花如翻千仞之高,三尺驟雨急傾而下。舫脊、頂板木片橫斷,木屑猶如細雪,落滿河上人周身。無人能看清那紅衣人的身影,他如一柄吹毫即斷的利劍,劃破夜幕。
斷續的嚎叫聲傳來,文高跌跌撞撞地前邁一步,又如斷線的紙鳶般落下,鮮紅的血珠似在半空里織出一條血線。不知覺間,他的脖頸上裂開一道血口。紅衣人宛若鬼影,現于他身后,笑容陰森。
河中霎時血花四濺,像盛開了一道的紅花。
文家侍衛慘叫連連,紅衣人身纏利風,將他們身上重鎧如撕紙一般切開。除卻文高外,創雖深可見骨,卻未危及性命。
文高的尸首墜入河中,血像一縷紅綾,從傷處游弋而出。
祝陰注視著那尸首,冷冽地對侍衛們道:“今夜文公子身死,不是出于神君大人之手,也非秋姑娘所為。”
他莞爾一笑。“是一過路妖魔所為,你們……都須記好了。”
文高死了。
文家上下亂作一團,守鋪七日后,文高的靈柩下葬,哭悼聲遠播十里。傳聞這風流蘊藉的公子夜泊秦淮,卻不幸被水鬼取了性命。
更有傳言道那水鬼渾身披創,一身血紅,長牙利爪。一時間,金陵城內人人自危。
可最教文家悲痛的并非文高之死,而是他的死將帶來的厄運。文高乃祿神凡體,若他身死,則祿神不會降世,從此天下便是真祿無常家。且天廷知此事之后,祿神大怒,摔去手中的大朝笏,破口痛罵凡兒對他輕慢,天廷再不可容宥凡人罪行,應對凡世降下神罰。
福祿壽三神跪于朝會殿上,對太上帝悲聲稟道:“俗世穢亂逾甚,老臣年邁力弱,愿陛下容情,暫緩福入人間!”
太上帝閉目沉思,只道:“無妨,大淵獻之歲已至,爾等暫歇下罷。”
大淵獻。他心中猶如明鏡。這并非天歷有誤,而是世間福分已盡,只余禍厄,大淵獻之歲興許將延續一甲子。九霄上的眾星官對此也無可奈何,因而成日吃酒放縱,不理政事,便是覺得無力回天。
除非有人可擔這世間災厄。
太上帝徐徐嘆氣,最后卻只道:“退朝。”
紫金山上,青瓦小院中。
秋蘭的事兒解決了,欺侮她的文高已死,她也不會再被文家所害。不過正因祝陰出手殺了文高,世間對鬼怪惶惶不安。神君將賣畫所得分了些與秋蘭,讓她去大梁里擺攤兒賣茶水飯,倒也算得份正經營生。
只是文高死去那一夜,文家侍衛引弓而射,神君被刺中了手背。那鏃頭上抹了毒,致使神君的手背腫得極高。神君發了燒,連著幾日只吃得下粥水。
神君臥在羅漢床上,仍靠著圍子,拿另一只手艱難寫字。祝陰拿絹巾給他拭汗時,他忽而抬眼望向祝陰,興高采烈地道:“祝陰,你如今好生厲害!”
祝陰赧然,“我在天壇山略習了些本事,如今能馭風喚雨,可仍不算得爐火純青。
”
神君的神色忽而由明轉暗,他垂下頭,道。“只是……不應由你來殺人。”
紅衣少年在他面前跪下,牽起他的手。神君微微一顫,但見祝陰面色凝重。“我聽街鄰所言,那人血債累累,已扼死幾個妓子。我若不殺他,那豈不是只能逼得您動手?”
燭光如血,映紅了他俊麗的容顏。祝陰哀愁地垂眼,“我是精怪,您是神明,若注定要負上殺孽,還是只污了我的手便好。”
神君搖頭,可還未等他說話,咳嗽聲便先脫口而出。箭毒蔓到了身上,他發著燒,肌膚都透著病態的紅。
祝陰慌忙站起,拿過虎頭皮枕,扶著他慢慢躺下。神君水一般滑倒在羅漢榻上,兩眼昏沉,卻仍絮絮地道:“你既學了寶術……便該去匡扶正道,立清善之名,多做些好事兒。”
“那又有甚麼用呢?”祝陰說,“能保護好您便已夠了。”
神君卻搖頭,“不,你要重建世人對燭龍的信仰。信仰愈強,香火愈足,你才能羽翼更豐。”
說罷,他又咳了幾聲。祝陰瞧得心疼,道:“您別說話了。”
“你可去黎陽、大梁……滎州……”神君的目光有些渙散,像埃塵一般在空中游蕩。“那兒有地骸,陰氣重,藏伏著幾只鬼王。待你神清氣足了后,倒可去祓除一試……”
都燒成這樣了,還在憂心自己往后要走甚麼道。祝陰將他按在榻間,嘆息著道:“歇著點兒,不然我又只能把您嘴巴吃掉了。”
神君張了張口,總算掐滅了聲兒。
祝陰說:“其實,天穿師父平日里也常吩咐我下山采買。她常短了予我的零錢,于是我若路遇食人惡鬼,便也會順手除去,掙些子兒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