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蛇用尾巴將書撥到尾,只見最后幾頁被撕去,殘余的幾頁上書著幾個字:“化人”。
忽然間,小蛇心跳如鼓。
它瞧著那殘頁,只見其上寫甚麼需先參“萬物之總,皆閱一孔;百事之根,皆出一門”之理,其后方能悟化形之道。須先得道果,成仙體,將那變化訣誦熟,方才能化人。
而那口訣雖大半仍在,其后卻已撕去,缺了寥寥幾字。小蛇看著那缺損的幾字兒,心焦如狂。待神君回來后,它爬過去,尾巴舉著那冊書,討好地用腦袋蹭著布履邊,道:
“神君大人,這冊書缺了幾字,您博見洽聞,教教我是哪幾字罷!”
神君放下篾簍,將那書接過來一看,又放回了木架上,說:“化形對你來說還太早了。”
“為甚麼?”
“你連寶術都未習會,學化形又有何用?做蛇的時候被人踩,化了形后趕著被人欺麼?先學好如何借寶術安身立命再說罷。”神君不理它,從簍里拿出蘆蒿,瀝凈了水,“何況,這術法得在心底里將你要化的形貌念個一清二楚,不然若是想偏半點,你便會化出個獐頭鼠目的樣兒來。”
“我想清楚了!”小蛇說。
“吹甚麼大話?”神君撣它腦袋,“你先前雕我的木人兒,雕得脖硬嘴歪,風邪犯體了一般。”
小蛇將牙咬得咯咯響,挺著胸膛道,“我真想好了!”
它爬去褡褳旁,從里頭叼出一本黃麻紙冊,又爬去給神君看。
“這是甚麼?”
神君打開一看,只見那紙冊上筆酣墨飽地勾畫著些媚色妍姿的女子,是河舫和十六樓里的名妓。這是供侍宴前的賓客看的花冊,只在鴇兒手里有,不知這笨蛇是從哪兒竊來的。
小蛇得意地搖著尾巴,把自己在地上伏成妖嬈的形狀,道:
“我向秋姑娘討來了這冊子。你瞧你中意哪張臉?我變來討你心歡!”
第二十五章 人生豈草木
神君沒理小蛇,只是將那花冊往懷里一收,便踅走了。過了一陣子,小蛇嗅得蘆蒿在鍋里散出一陣清香,它爬過去一看,只見火舌舐上繪著鶯花女子的黃麻紙,花冊正在灶膛里熊熊燃燒。
小蛇嚇了一跳,謹慎地叼出紙灰。望著那渣滓,它十分沮喪,愁的一是不知應如何同秋蘭交待,二是不知神君究竟喜歡甚麼樣貌。
在這之后,它埋頭念書幾日,誦熟了殘缺的變化訣,又爬到水邊念誦。它吃神血的時日多,靈力充沛如泉。漸漸的,它發覺自己能驅風喚雨,待它練熟了這寶術,紫金山里已是一片雨混煙迷。
小蛇興高采烈地蹦跳著去尋神君,向他陳明這一喜訊。神君正坐在紅木案前翻閱天書,聽罷后略一思忖,道:
“這寶術的名字,依我看來,應叫‘風雨是謁’。”
“風雨……甚麼玩意兒?”小蛇歪著腦袋,牙牙學語。
神君笑吟吟地道,眼里似噙滿水光。“你是燭九陰……燭龍。《山海經》中有言:‘其瞑乃晦,其視乃明,不食不寢不息,風雨是謁。’”
小蛇心花怒放,咬著木枝將那幾字寫了上百回,方才在腦袋里勉強記下。凡人的文字太難,小蛇一遍又一遍地在地上寫,寫出來的字像一團打結的地龍。
山翠如滴,清澗泠泠。神君下山去城中擺畫攤時不再帶它,留它一人在院中鉆研典籍。小蛇看了一會兒方術書冊,兩眼便似粘了魚膠一般睜不開。
待翻出化形書時,它又撐起眼皮,興致勃勃。
依著那書冊上的法子,它爬到前湖邊,對著水鏡念訣化形。念了訣,身軀像熔化了般流淌于地,它艱難地按著意念給自己塑形。塑出雙腿花了八日,軀體費了九日,手用了五日。待五臟六腑幾已齊備,它開始愁心起自己的容顏。
人的五官最為精妙,偏了分毫便會丑不堪言。小蛇折騰了半月,總算捏出頭臉來,總算心滿意足,氣喘吁吁地爬到石頭下合眼歇息。
翌日清早,晨色如霜,花木幽深。青瓦小院板門被輕輕叩響,神君方在井邊用牙子漱凈口齒,聽見叩門聲急忙來開門,卻見盈門立著個頎長人影。
那人影不著寸縷,好似野人。渾身皮膚焦黑坑洼,像是火葬時柴薪未燒盡的一塊炭渣。
神君微微一驚,紫金山中小院不常來人,只偶有些迷路香客。只是這今兒來叩門的香客生得也忒嚇人了些,黑森森的。
他試探著問道:
“香主,您……”
那人直勾勾地盯他,半晌才開口道:“我不是香主,你不認得我?”
神君搖了搖頭,莫名其妙道:“不認得,您是誰?”
那人看上去頗為失望,慢慢擺著頭。神君的目光在他周身游移,遲疑片刻,神君道:“香主……您身上是燒傷了麼?”
“嗯?”那人似是未料到他會這般問,略略一驚。
神君笑了一笑,回屋中取了陳黍、犬膽混成的燙傷膏和一張黃麻紙、一支筆,遞到他手上,道:
“這是涼血生肌膏,您若有需,涂于布上外貼即可。還有,若您信得過在下,可將名姓、生辰在這紙上寫下。
”
“為何要寫名姓、生辰?”
神君微笑,“這紫金山里有位神仙,能代人受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