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屑如蚊蠅一般飛舞,過了好一會兒,它似是啃出了形狀,得意洋洋地叼著給神君看,“神君大人,你瞧!”
神君正凝神畫著張富貴雞神,聽小蛇大叫,他淡漠地扭頭去看,卻見它口里叼著的是一只小木人。小蛇雕出了一只口歪眼斜的他。
神君將那木人拿過來,翻來覆去地瞧了一番,道:
“挺好,只不過像是中風了。”
小蛇挺著胸脯道:“這個能賣多少錢?”
“不會有子兒進賬,且你照著模樣雕的那人還想將你打一頓。”
小蛇氣急敗壞,狂怒著開始啃桌板。牙齒落在桌案上,發出沙沙驟雨似的聲響。神君慌了神,怕它把自己吃飯的家伙給啃了,將它拎起。小蛇破口大罵:“呸,你這沒眼力見的,哪兒懂我陽春白雪的眼光?”
神君轉身從麻繩上取下一只木架,把它聒噪的嘴巴夾上。
夜里,他們躺在四處漏風的攤棚里,篩谷似的打哆嗦。神君只有一件打了補丁的寢衣,蓋在身上時仿若蟬翼。小蛇趴在神君胸口,一個勁兒地往衣襟里擠,叫道:“讓我暖暖!”
神君睜開眼,翻了個白眼,仿佛不曾養過這般呱噪的玩寵。養一條蛇比飼一只八哥還要喧嘩。
小蛇鉆進他胸口,滿意地貼著他的肌膚入睡。那胸膛十分暖和,仿佛藏了一只手爐。瞌睡間,它的尾巴垂落頸間,不慎碰到了一道鐵鏈。
劇痛像火燎一般躥上來,小蛇抽搐著跳起,大叫:“哇!”
它的尾巴碰到了在天牢時靈鬼官為大司命鎖上的縛魔鏈。那上頭有祛邪銘文,教它被燙得六神無主。
“怎麼了?”神君爬起來看它,卻見它趴在自己胸口,一個勁兒地吹著尾巴,罷了,還可憐兮兮地把尾巴放進嘴巴里含了含。
“你明明是神君,為甚麼會被鎖上縛魔鏈?你這西貝貨,你在誆我!”
神君下床,從褡褳里尋出一只蚌盒,在里頭用指尖沾了些陳黍、犬膽混作的傷膏,小心地涂在小蛇尾巴上。小蛇好奇地吮了一口,旋即苦得呸呸作嘔。那是燙傷外敷的膏藥。神君道:“我原本確是神仙,不過如今嘛……更近妖鬼一些。”
“你是甚麼妖怪?”小蛇苦著臉,趴回他的胸口。神君重新躺在羅漢床上,用寢衣覆住它,隨口道,“我是棕蓑貓妖。”
“啊!”小蛇又像被燙著了一般跳起來了。它聽說這種妖怪吻爪利如刀槍,掘土快如閃電,一頓要像吃面條一般吃掉許多蛇。
神君一把捉住它,用指頭塞住它嘴巴。小蛇一開始嗚嗚咽咽,用力擺尾,后來竟在神君指上咬出了創口,滿足地啜吸起血來。神君神秘地噓聲,與它說:“你別亂叫,近來金陵中有水鬼出沒,專愛吃人眼睛。你這般大叫,引它們前來該如何是好?”
“水鬼?”小蛇懷疑地問,它覺得神君是在誆它。
“是啊,秦淮河里近來翻了艘大畫舫,死了一二百人,皆化作水底幽魂。它們會于夜里上岸,覓鮮血而食。”
小蛇若有所思,它也聽聞過此事。近來金陵城中倒有許多吹鼓樂師游材,著粗麻衣的孝子孝孫如雪片般塞滿街衢,到處一片慘寂。
可它卻道:“哼,你個騙棍,你又在騙我。你就是想誆我閉嘴,好要你那二兩唾沫星子淹死我。我偏不!我不僅要大叫,還要連綿不絕地大叫!”
神君卻早已有所準備,眼疾手快地用寢衣蒙住它腦袋,夾上木夾。
小蛇嗚嗚地叫,卻忽覺神君的聲音陡然緊繃。他道:
“收聲,外面有異狀。”
小蛇屏息凝神,果真聽見了歪歪斜斜的足音。那腳步聲時輕時重,像雜亂的鼓音。那聲兒自西街一頭傳來,在每間廊房前駐足。典當行、榻房、茶鋪一一行過,那房里時而迸發出一二聲極可怖的慘叫聲。
一人一蛇登時寒毛卓豎,繃緊身子。
莫非那水鬼之事貨真價實?小蛇戰栗不已。
“救命……救!”
突然間,女人凄厲的叫聲響起,撕裂了寂靜的夜幕。可求救聲戛然而止,似有甚麼物事扯裂了她的喉嚨。
長久的死寂后,足音再次響起,這回卻黏稠沉悶,仿佛是在血泊里前行。
驚叫聲此起彼伏,仿佛喪鼓夜歌。
“神君大人……那是……甚麼?”
“興許是水鬼。”神君以氣音對小蛇道。“它們自河中爬出,來吃人了。”
一剎間,雷吼似的轟鳴聲在他倆耳邊炸開,攤棚像斷了腿的兒馬,猛然傾坍。神君抱著小蛇自榻上跳起。數只水鬼撕破油布,張牙舞爪地向他們襲來!
水鬼生得瘦骨嶙峋,手腳細長,漆黑如猴。它們動作卻極快,一舉一動皆帶著風。神君肩頭被劃了一記,鮮血像珠串,在空中弋散。
“神君大人!”小蛇驚叫道。
“……無礙!”神君咬牙,回答道。
嗅到那香甜的血氣,自秦淮河中爬出的水鬼愈來愈多,它們如饑民般襲來,仿若擊電奔星。神君咬破了手腕,將血灑向四方,欲將水鬼引向別處,可僅有一二只水鬼遲疑駐足,其余的皆眼放綠光,向他兇狠撲來。
神君見勢不妙,抱著小蛇撒腿就跑。一只水鬼狂吼著張臂襲來,小蛇像電一般自神君懷中躥出,狠狠咬住它面頰,口齒不清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