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命雖有改易命理之權,卻也需在天書上落筆,方才能改命。星官們見他是個恪守律規的小古板,料定他閱罷自己天書,感嘆罷人生無常后便會完本歸還,這才放心予他。不想這小子竟心懷叵測,將天書吃進了肚!
吃了天書后會發生何事,眾仙俱不知曉。可他們卻知凡間有修士將神物熔成漿水,灌注于身,以求能使其中神力。說不準這廝吃了易情的天書,便能改易情的命理。
少司命捉住他脖頸,失聲叫道:“你做甚麼?你這是抗逆太上帝,違叛天命!”
大司命卻難得地微笑了起來。昏黃的燭光里,他的笑透著詭秘的狡黠,像一只狐貍。
“不。”他搖頭。“我這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第十九章 芳香與時息
將大司命送往荒淵的日子到了。
金光道上舞草擺蕩,芳桂飄香。囚車轆轆而行,幾條戴著籠頭的游龍引著車子,穿云駕霧。兩列金甲天將嚴守道途,靈鬼官把持外圍。星官們藏在瓊樓上,伸出眼來幸災樂禍地偷瞧這光景。
他們望見有一囚衣少年被拘于車中,脖頸被縛,只能跪坐。血從車板隙里滴落,像開了一路紅梅。那少年曾是在天記府叱咤風云的大司命,高居萬人之上,如今卻弱如扶病,奄奄一息地被架在枷板間。
“喂,咱們這兒有臭雞子、爛菜葉麼?”連索星官欲落井下石,喜孜孜地問道。
內廚星官正坐在條椅上,大嘴嘬著一碗醒酒鯖湯,嘴窸窸窣窣地嚼魚骨頭。聞言,他嗤之以鼻道,“咱們天宮里怎會有那種玩意兒?供到太上帝面前的皆是八珍玉食,有發臭的玩意兒,咱們都會被亂棍打出天門……”
“可惜呀,沒件好禮送咱們的大司命。
”有星官嘻嘻笑道,“入了荒淵,連臭雞子和爛菜葉也吃不著啦!”
千百只眼將譏嘲的目光投向那遍體鱗傷的少年。眾人嬉笑歡談,仿佛這是一場盛大的慶典。
日頭明晃晃,金燦燦,仿佛一簇燃燒的火,懸在大司命前方。大司命虛弱無力,只覺自己仿佛被懸于鉤上的死魚,渾身被烤得焦干。層疊飛云仿佛女子髻鬟,金光道一直蔓延至云海深處,那里仿佛藏著一片幽暗。
大司命想,那應是荒淵。
荒淵是一去不回之處,哪怕是神明也會被其吞噬。那里是一切生靈的末路,也將是他的葬身之所。
忽然間,囚車突而一顫。
大司命猛然睜眼,馱著囚車的游龍張口長嘶。他們本在金光道上前行,底下的云卻忽而散去,露出一道如猙獰大口般的裂縫。
囚車開始下墜,像箭一般穿破層云!金甲天將們方才發覺不對,蟻聚至云邊。天將們大叫:
“云怎地裂了?快稟天福、閣道星君!”
“這兩位星君昨日吃酒吃得興起,今兒醉得糊涂,一時請不來……”
天將們聽得語塞,終于,有人吼道,“追!先去追落下去的大司命!”
金甲將們操起矛戈,踩著祥云下游,伸手去夠那囚車。有天將望著那裂得齊整的云,忽而醍醐灌頂,惶然道:“這云不是自個裂的,是有人事先劈斷了此云!”
一時間,九霄之上亂作一團。游龍的韁繩被撕裂,長龍們驚叫著飛開,囚車急速墜下。金甲將大喝:“靈鬼官!一齊去撈那車!”
無數金甲將與靈鬼官蹬著祥云沖破云海,在天穹上劃出鴿羽般的霧痕。
天光敞亮而瀉,他們滿面脹紅,沖向墜下囚車。
囚車墜得太快,像有一只手在下方無形地牽引。靈鬼官稀稀落落地追來,金甲將們高喝:“靈鬼官為何龜縮在后頭?龍駒何在!”
一玄衣靈鬼官穿過紗簾似的云霧,面容俊朗卻蒼白,那是白石。他咬牙道:“龍駒大人今日有要務加身,未至此處……”
忽然間,像有一道霹靂劃過金甲天將腦海。押送大司命這等要事,龍駒竟未前來?
朝圣樓檐上,一個影子迎風而立。
銀鎧沐浴著炯炯日暉,魁岸的男人引起槐江山神牛角弓,搭上鐵鏃箭。渾身的肌肉也如弓弦一般繃緊,龍駒向著金甲天將射出一箭。
這一箭猶如蛟龍出海,像獠牙般咬破天際。風劇烈地向四方奔涌,前去阻攔囚車的天將們仿如絮子般被刮開。箭鏃刺在了柵籠上,將其深深扎下九重天,落往人間。
龍駒收起弓,遠眺著那墜落的神明。
前一日,他先用降妖劍將云層劈開,鑿穿九重霄,留下一個空洞。他知道那神明眷戀著人世,甚而能為凡人承受如山如海的苦難。荒淵不應是那位神明的去處,神明生于凡世,便該讓其歸于凡世間。
“大司命,”男人閉上眼,笑著喃喃自語,“您曾助卑職實現一個心愿,如今卻是卑職助您心愿了卻之時了。”
囚車疾速下墜,天穹亦在急促變幻。大司命用力睜眼望去,只見映入眼簾的起先是鎏金似的成天,一眨眼便入澄凈如水的沈天。咸天昏黑一片,云層上散落無數枯骨劍戟。廓天是億萬云彩組成的城墻,垛口、角樓清晰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