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的人卻不會把我當作別人,在這里我只是秋蘭,僅此而已。”
秋蘭說,歡欣的神色像地錦,爬上她的面頰。
“神仙哥哥,你要不要也來天壇山?我覺得你在這里,一定要比在世上的任何一處都要快活!”
芳草在東風里倦懶地舒腰,山上的樹抽芽吐綠,像一朵朵新生的碧云。秋蘭在笑,易情望著她,也笑了。
他說:“我已經是天壇山的人了,根已深扎在天壇山,永生永世也不會變。”
秋蘭咯咯地笑了起來,聲音像一串銀鈴相撞。“神仙哥哥,你真奇怪。我從來沒在山上見過你,可你卻說你一直在這兒。”
秋蘭手邊放著只竹籃,籃里盛著觀中眾人的衣物。她平日里手腳勤快,專愛濯衣。易情望了一眼,卻見籃中放著祝陰的降妖劍,鯊皮鞘還別在系帶上。看來那廝下山時匆忙,竟連降妖劍也忘去了。
易情伸手拿起那降妖劍,對秋蘭道:“這是祝陰的,那小子忙呆了,竟忘了帶。待會兒他回來了,我還給他。”秋蘭點頭。“我瞧這皮鞘污了些,還想洗上一洗呢。”
易情見她發絲仍水漉漉的,心里有些過意不去。他出來這一趟,打擾了秋蘭濯發洗衣。可秋蘭似是讀懂了他眼里的心思,將發絲與衣袍一擰,笑道:“神仙哥哥,我已洗完了。若是沒別的事兒,你就在天壇山上閑游罷,我同左師姐去學刀啦。”
“左師姐?”易情聽得莫名其妙。
他正欲開口發問,卻忽覺像有一陣風掠過林野。抬頭一看,他望見如煙碧樹里,一個著玄地云花襖子的少女在牽著另一個穿金絲刺繡裙的小女娃的手,在盡情地奔跑。
她們的笑靨能與桃李爭妍,其中似有嫵媚春光。
那是左不正和左三兒,她們在花影里對他遙遙招手。
秋蘭笑道:“這位左師姐是從滎州來的,她前些日子接濟過道人爺爺,咱們靠著她的銀票才喝上了肉粥。現在她又到觀里來接濟咱們啦,她說,只要咱們都喊她師姐,她就會一直接濟咱們。”
她朝著左不正和左三兒招手。左不正遠遠地朝她勾手,秋蘭回頭對易情歉意地一笑。易情也對她回以微笑:
“去罷,她們在等你。”
秋蘭抱著竹籃,爬上草坡,跌跌撞撞地奔向兩個女孩兒。三個女孩兒湊在一起,春色愈發艷麗。她們的身影消失在漫山桃李中,被溶溶春光淹沒。
易情久久地望著芳草連綿的山坡。東風拂過,他忽而覺得無比懷念。這恬寧的一切他似是早已品味過,而如今的時日像是被拂去塵灰、失而復得的寶物。
他垂下頭,卻聽得花叢里傳來一聲清脆的翻跌聲。
易情轉過頭去,卻見如云桃李間佇立著一抹艷紅。祝陰撥開花叢,束發赤裳,面龐雪一樣的蒼白。他手里本來也提著一只盛物的小竹籃,而如今卻翻倒在地,灑了一地的龍腦冰片。
祝陰眼上覆著紅綾,卻憑風兒感受到了易情的存在。他無聲地張開了口,臉上寫滿驚愕。
“師……兄?”
良久,祝陰喃喃道。
易情望著他,忽而笑道,“對,是我。”
“……您醒了?”
“嗯。”
祝陰像被凍住了一般,過了許久,才蹲下身來,一枚枚地撿起冰片。他的手像被冰到了一般顫抖,待撿完冰片后,他站起來,沉默地佇立在易情面前。
一個問題在他胸膛里呼之欲出,但臨到嘴邊時卻轉了個彎兒。易情等待著他問出那個醞釀已久的問題,卻聽到祝陰小心翼翼地問道:
“您覺得有哪兒不適麼?身體要不要緊?”
易情搖頭,“不要緊。”
祝陰說:“祝某去拿藥粥來。”
易情又搖了搖頭,“我的病好了,肚子也不餓。”
祝陰點頭,這回他的嘴巴倒像是被縫上了一般緊閉著了。胡蝶在他倆身邊流連亂舞,日光從花叢里照過來,碎了一地粼粼的金光。
望著忐忑不安的祝陰,易情忽而笑道,“你不是還有問題要問我麼?”
祝陰怔住了,旋即點了點頭。他踟躕了半晌,似在咀嚼自己的言語。他忽而變得畏怯起來,似是在恐懼即將到來的回應。
“您頸上的縛魔鏈……去哪兒了?”良久,祝陰艱難地問道。
“丟了。”易情說,“不是這個問題。”
祝陰又問道:“您當日為何會從天上墜下?”
“我想見你,便跳下來了。”易情又搖頭,“也不是這個問題。”
“祝某探過您的魂心,您為何會傷痕累累?”祝陰謹慎地問道。
易情一次接一次地搖頭,一聲迭一聲地嘆氣。“這些問題都不是你要問的問題,師弟。”
他忽而前邁一步,踩住了細碎的陽光,祝陰在那一瞬間竟怯懦地一縮。易情的手探了過來,繞過他的肩,像捉住鳥兒的雙翅一般,捉住了他腦后的紅綾。
與此同時,祝陰顫抖著吐息,如同呢喃一般,像是要將心口剖開一般,問出了他最關切的那個問題:
“神君大人……如今究竟在何方?”
柳絮像雪一般飛舞,桃杏花兒如雨一般落下。
祝陰覺得心腔里像有一只拳頭,在咚咚地叩擊他的胸膛。
易情笑著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