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山龍提起白蠟槍,走至她面前,瘦削的面上冷冷淡淡,似無表情。
“四小姐,失禮了。卑職要將您重新帶回棺床上,助左大人鑄成神跡。”他舉起白蠟槍,“您生性頑劣好動,需用此槍穿了琵琶骨,方才不會胡亂走脫。放心,不過一刻工夫,也不會痛,請您暫且忍耐。”
眼看著男人高抬槍桿,猛地向自己身上刺來,左不正心頭狂震,似有墻柱在膛子里訇然倒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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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被冷山龍逮回去,受那剜眼削鼻的酷刑了。先前一切努力登時付諸東流,左不正的心如沉深淵。
可就在槍頭將要刺破肌膚的一瞬間——
眼前忽而掠過一道赤紅影子。有人先前一直抓著石鐘乳,始終藏在洞頂。此時竟一躍而下,矯若游龍,著革靴的一足猛蹬在白蠟槍上,將其狠狠踩入地底!
撲飛煙塵間,冷山龍愕然一顫。
他只覺身前如遭雷霆一轟,待反應過來時,自己已如一片碎琉璃瓦般迸彈而出,狠狠撞在地宮土壁上。
他竟被那從天而降的人一足蹬在胸前,頃刻踢飛丈遠。
定睛一看,一個眼覆紅綾的少年衣袍翻飛,背著手,笑吟吟地踩著幾乎沒地的白蠟槍桿。
他一襲紅衣,像一團最熾烈的火。仿佛哪怕置身于雪窖冰天,也可熊熊燎原。
“祝……祝陰!”
見了那人,冷山龍一改方才的沉靜之色,自碎礫中爬起來,汗濕重衣,驚道。“你為何……為何會在這處!”
“祝某為何不能在此?冷山的長蟲,你我是舊識,你也自是知祝某素來任性妄為的。今兒不過是手癢,欲要痛揍你一番。
”
祝陰微笑,火光映亮他白雪勻玉似的面頰,那笑容里似潛藏著一只可怖野獸。
“你將臉蛋抹凈等著罷,祝某這就來揍你。”
第四十九章 何處又逢君
隔著縑囊,天山金刃落了下來。
刀鋒撕開血肉,所至之處皆降下驚雷一般的疼痛。易情躺在棺床上,望著素白囊布被自己的鮮血一點點染紅。
他方才被施刑的私衛隊兵拿木槌砸斷了周身骨頭,槌子驟雨似的落下,將臉龐砸得血肉模糊。這正合他意,如此一來,便無人能知曉他不是左不正。
天山金是降妖劍的鍛材之一,所鑄劍刃留下的創口不愈。因而此刑若是鑄神跡而不成,他便必死無疑。然而正因需冒此風險,才能擷得神跡。
施刑的隊兵撇嘴道:“真是奇事,方才毒打了一番,又落了這末多刀,可四小姐卻一聲不吭,莫非是已然斃命?”
另一隊兵摸了摸被血浸透的縑囊,嘆道:“仍有脈搏,人仍活著。這不過是二道刑,還要再挺二十道,方可稱心志如鋼。”
那縑囊里的人忽而動了一動,喑啞地發話,喉嚨似被凈刨子刨過。
“快……些。”
黑衣隊兵們一怔,有人放下手中拶指,貼近前傾聽,卻聽囊中那人艱難道。
“快些……了事。有甚麼刑,一齊上罷。”
“想不到四小姐不怕痛,倒十分心急。”施刑的隊兵抹了把冷汗,呵呵笑了起來。
他見過許多身陷囹圄,遭圓木夾頸的死囚。人人面色灰敗,了無生機,在酷刑之前痛哭流涕,殺豬似的痛嗥。
可這女娃娃卻不同,被零割了百余刀,竟還有氣力說出這話,且似是絲毫不懼。
“是啊,我趕著脫這惡世,往生凈土。”
那人咳了幾聲,忍痛笑道。裹著他的縑袋鮮血淋漓,已辨不出初時的雪白。
“來罷,還有甚麼招數?我在此等著領教。”
——
地宮甬道之中,兩方對峙,劍拔弩張。
連綿的火光像花叢,一簇簇圍在冷山龍與祝陰身周。暗影浮動,將他們的影子勾勒得如張牙舞爪的妖魔。
冷山龍打量著眼前的紅衣少年。許久不見這同儕,只見其短衣武服換作了霞帶道衣,一對教人動魄驚心的金瞳被紅綾束起。昔日他宛若銳鋒,如今卻仿佛被磨作潤玉。祝陰背手微笑,那笑容深不可測,教冷山龍心驚。
“……祝陰?”
冷山龍審慎地問,“你來此作甚?我已離云峰宮,往后未曾與你打過照面。你做你的靈鬼官,我做我的凡間人,你為何又要攔我去路?”
祝陰平靜道:“有人雇祝某攔你去路。”
“人?”冷山龍笑了,“誰能拉動你這犟牛的頸子?那人若非太上帝與龍駒,你又為何要替那人辦事?”
爛漫的火光里,祝陰的微笑朦朧如煙。他說:
“因為那人給了祝某很多好處。非常多。”
剎那間,兩人同時出手!冷山龍提槍猛擲。祝陰袍袖一擺,掀起飚飏烈風。風勢威烈,空里如有龍翔。冷山龍只覺皮肉亦似被吹得獵獵作響,竟一步也不得上前。
祝陰寶術之力頗為可怖,在云峰宮中數一數二。冷山龍對此心知肚明,故而閃身避其鋒芒。他翻身一躍,在螺旋甬道上如燕雀般輕點飛舞。祝陰正因自己略占上風而得意冷笑,可下一刻那笑容便僵在了臉上。
冷山龍伸手一抓,五指竟深深沒入墓室的青石板門,將其輕松摘下,像提方盾一般在手中揮舞,抵住風勢。他將石門攔在身前,慢慢前進,祝陰略略驚惶,揮袖舞起狂風,可冷山龍卻如堅磐,巋然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