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暗昧,如一座巨大無息聲的墳塋。人語漸而遠去,她只聽得自己在胸膛里左沖右突的急亂心跳聲。
突然間,一座青石門猛地在她眼前推開。
那一剎那,左不正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幾個私衛隊兵提著木槌慢慢行出,顯是遲來。有人低語:“祭儀開場,左大人仍未來,我等應速速入列。”
其余人贊許地點頭。可未等他們踏出一步,眼前便忽而寒芒一閃。
一個少女如蟢子般自門后躍出,鋼刀曜如朝日,頃刻劈至眼前!
金桃鞘如飛蝶,一瞬間,左不正雙管齊下,以刀背與鞘身將數名私衛隊兵砸昏,踩上他們的脊背。
所幸這一出動靜不大。只是仆起了大片如幕塵灰,左不正掩著口鼻,待沙塵稍定,她心下卻陡然一震。
細碎的塵灰像銀屑,漫舞于空。在那之后,一個漆黑森冷的影子緩緩自青石門洞中走出。
男人覆龍首銀面,身材頎長。瘡疤像一只猙獰惡獸,盤踞在他臉龐邊。
冷山龍低笑道:“四小姐,你不該來這兒。”
左不正緊攥著刀,手里盡是汗。
她口上卻笑道:“甚麼風將你吹來了,在這處做個迎客貓兒?我要走你身后的路,你讓開。”
冷山龍道:“回頭罷,此路不通。”
冷汗自左不正頰邊淌下。這個男人很強。平日里,他侍立象王左右,教她從來動不得姑父一根手指頭。左不正還聽聞,他往昔是個能教八極分崩、萬里掃凈的靈鬼官,即便在昔日同儕中也如鶴立雞群。
“你應在棺床上,只消兩眼一閉,撐過今日,便能做個教世人艷羨的天仙。
”冷山龍徐徐道。
少女臉上無一絲血色,她冷笑道,“是麼?可你也不應來這里。”
男人嘴邊揚起一道譏誚的笑。“為何?”
左不正猛然舞起刀,刀鋒在風里鳴震,像彈撥空弦。她神色凜然,狠狠道:
“因為我會——把你狠揍一頓!”
刀光織成滿月似的圓弧,折劈向冷山龍。
男人卻微微一笑,“狠揍?如今的四小姐,怕是連替卑職衣上撣塵也做不到罷?”
話音方落,他的身影便突而消散在風里。左不正眼瞳驟縮,卻覺四方凄暗氛霧排闥而來。一片暗色里,她看不清冷山龍所在。
僅踟躕片刻,白蠟槍便如崢嶸巨岳自頭頂重壓而下!飏風猛烈咆哮,似有洪波在風里奔涌。左不正被倏然逼退,衣衫數處綻裂。
風,她可以循風聲而行!腦中忽而靈光一現,左不正猛然閉眼,聆聽著耳邊風聲。在浮翳山海時,她常于云霧間與蛟螭搏斗,雙目常受蔽。冷山龍槍落如驟雨,她便刀出似疾風。槍頭與刀尖在黑暗里一剎間即交鋒百十回,像檐下鐵馬似的叮叮當當地響。無數火花迸濺,像絢爛的煙花。
虎口裂了,血散落在地。左不正的兩腿卻如磐石,紋風不動。
倏然間,冷山龍的影子又如輕煙般消散,遁入黑暗中不見。
去哪兒了?
心里咯噔一聲響,左不正豎起刀,警戒地四顧。死一樣的寂靜中,一道流星樣的寒光突而劃破黯氛,以撞破青冥長天之勢狂涌奔襲而來。那寒光撞破了左不正的刃身,眨眼間便要劃上她頸項!
冷山龍心頭暗喜。凡人力弱,必定抵擋不住這突如其來的一擊。
可他卻忽覺槍身一重,只見得剎那間,左不正猛然張口,硬生生地咬住了槍頭!棱尖劃破口舌,她滿嘴是血,目光里卻帶著攝魂驚魄的滾燙。
冷山龍當機立斷,松了白蠟槍,旋身猛躍,拔出腰間降妖劍。左不正卻目疾如電,刀出金桃鞘。兩人兵刃相接,火花落在石壁銅盤里,點燃了麻秸。
左不正抽刀劈火,流火像星雨,紛紛揚揚落滿兩人身周。冷山龍這才恍然發覺,其余幾只壁上銅盤已然傾翻,地上淌滿燈油。燈油燃起,甬道里登時一片燈火通明。如此一來,冷山龍再也無法在黑暗中藏形。
左不正提起刀尖,明晃晃的刀光與笑靨刺得冷山龍眼目生疼。
“你瞧,我現今不但替你撣凈了衣上塵土,還替你持火熨衣了一番,夠貼心的罷?”
“四小姐真是會關懷下人。”冷山龍怔了一怔,卻旋即笑道,“卑職這下人也當投桃報李才是。不知方才卑職招待的您那槍,您覺得滋味如何?”
左不正方才咬住槍頭,口舌受傷。她冷笑道,“還有甚麼味兒?鐵銹味,還有一股怪味。”
冷山龍瞇起了眼,說,“不對,不對,應當不止這味兒。因為卑職……往那上頭略添了些調味香辛末。”
左不正一驚,一股惡寒突而爬上脊梁。
她試圖動了動受傷的舌,卻覺麻痹難移。那槍頭上竟抹了毒!
她本以為強大如冷山龍,是不屑耍這等小伎倆的。可興許是狗隨主子,象王存心險惡,冷山龍亦不會是個善茬。
冷山龍見她冷汗涔涔,恭謹地微笑,“看來四小姐已嘗出了,那兒上頭抹了些麻沸散。
四小姐愈是與卑職動刀,見效便愈快。”
四肢忽如灌了鉛似的,左不正瞠目結舌,眼睜睜地看著金桃鞘刀自自己僵直的手中脫落,骨碌碌滾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