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往后,祝某方能知曉……”
“知曉甚麼?”
“知曉……神君大人究竟在何處。”
微言道人啞口無言,他忘了這廝是個狂信者。一旦提及那神君,便會變成只無頭烏蠅亂撞。
罷了,不求他的援了。微言道人一咬牙,在空里抖索著摸上袖袋,抽出兩張幻法符。可清河又突而如狂犬般撲上,一口咬住他手背。
清河的眼瞇得如針縫:“喂,五花肉,勸你莫要在象王大人面前亂動手腳。”
微言道人的手背幾乎要被他咬下來,脹紅著臉大叫,拋了幻法符不敢再用。扭頭一看,只見那小乞兒如一條吊起的臘肉,腳尖在空里一下下畫著弧,奄奄一息。
七齒象王微笑:“胡老弟真是貴生惜命,連一個小孩兒的命都狠得下心來奪!”又道,“不過,此人不過一乞兒,白屋寒門,死了卻也不可惜。”
這話落入微言道人耳中,卻宛如針尖般狠扎在心頭。
白屋寒門,出身低卑?他年青時挨凍受餓,衣被丑敝。玉雪紛紛,他在一尺厚雪里埋頭尋些微草絮,顫抖著塞入破葛衣下。食水不得沾時,便勒緊褲帶,拖著嶙峋瘦骨走街串巷,自惡犬口里奪下一塊嚼爛的雞骨。
他去幫工,被東家克扣粟米,曾點出其中舛訛,卻被痛打一頓,丟入河中。自此他便不再說真話,只拿假話作自己的偽飾。
被吊在鐵鏈那一頭的才不是一條賤命。他也曾是那樣一個被豪橫人戶戲耍的小叫化。
微言道人猛一咬牙,拼力從喉中擠字:
“憑甚麼……你認定咱們中……須有一人會死?咱倆……都能活!”
七齒象王驚愕地瞪眼。
卻見他忽而回身,往小乞兒那處艱難挪去。
微言道人猛地躬身,深吸一氣,臉脹得如日頭般紅,猛地扛起了那塊大賞石和小乞兒,拼力往上遞。
他如此一扛,小乞兒頸中鐵鏈稍松,面上倒有些回春之色了。
只是苦了微言道人,一把老腰被壓得格格作響,像一張瘸腿老椅。七齒象王見狀,也略略一驚,旋即道:
“這便是你應對的法子麼?”
“是!”微言道人從齒縫里擠字兒,“誰說……這一題……非要死人的?老夫不會死,也不會教別人死!”
七齒象王道:“可你撐不得太久,不多時,你便會跪地求饒。那小乞兒會吊死,你會輸。”
微言道人的胖臉上下起了汗雨,可眼里卻如雪霽冰消,露出些微晴光。他惡狠狠地咬牙,叫囂道:“老夫一生……敗績連連,唯有這次……絕不會敗在你手底!”
光陰一寸寸推移,微言道人雙股戰戰,氣喘如牛。
“還在硬撐麼?胡老弟。”七齒象王嘆息,“你的嘴皮子夠軟,可心卻似石頭般硬。”
微言道人汗流浹背,叫道:“老夫有鐵石心腸!”
那賞石背在身上,如有千鈞,仿佛五臟六腑都將被壓扁。
不知過了許久,眼看著微言道人即將要把眼珠子瞪出,翻跌在地時。立于象王身側的清河突而慢吞吞地叫道:
“左老弟,你是不是……該動身往地宮去啦?”
七齒象王這才如夢方醒,猛然驚覺時光流逝。他忽地擰頭去看那草香,卻見不知何時已然燒盡。
祭儀開場時他可不得錯過。他若不在,左不正那妮子可不知會鬧出甚麼風浪來。
“喚軺車來!”七齒象王匆匆起身,道,“沒工夫在這兒耽擱了,祭儀巳時開場,卑人需早些回左府!”
可私衛隊兵們卻皆瞠目結舌,立定不動。象王問道:“怎麼了?”
“大人,如今已午時了。”
心上像劈過一道驚雷。象王厲聲道:“午時?”
冷汗如漿而出,他快步奔到闌干邊,卻見人群擾擾,列肆喧嘩,熱騰騰的炕羊出了銅爐,白霧如紗一般披開來。行客的影子像攆不勻的面團,蜷在腳下。正是午時無疑。
象王冷汗涔涔,喃喃道:“可方才那草香皆未燒短……”
他突而一個激靈,箭步躥至香座前,伸手去摸那草香,卻覺不對。將香炷拿起一看,香灰簌簌而落。他驚覺那香炷卻分作了外層與里層,中間削空一條細隙。微言道人方才點香時只點著了比針尖兒略大的炷心!故而有煙生而不見香短。
又被那老兒坑騙了。七齒象王只覺心驚目眩,此時卻突覺狂風獵獵,酒旆在空里狂獵蕩舞。扭頭一看,卻見拴在梁上的鐵鏈空空。
微言道人趴在巨大的鴉鳥背上,朝他喜孜孜地擠眉弄眼。
“左兄,又是老夫贏啦!”
象王定睛一看,卻見那鴉鳥貼了一身白花花的幻法符。符紙隨風灑落,像飄零的蝴蝶。
那鳥兒眼眥上揚,透著兇光,頸羽被壓平了一圈,像極了方才那兇惡的小乞兒。七齒象王忽而想起靈禽也可化人,那胖老頭兒約莫是使了甚麼障眼法,把一只烏鴉變作了個小孩兒,又故意教他們在街邊撿來。
時辰已然耽擱,又被那老頭大大戲耍了一番,可謂雪上加霜。
“你……你……”象王青筋暴綻,半晌才顫著嘴巴叫出半句話,“你這臭尻大騙棍!”
微言道人卻勉力在烏鴉身上坐起,白髯飄飄,懷袖微笑,若不是他滿臉油汗,簡直似個脫俗得道的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