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府之中人聲寂寂,下人不見蹤影。易情和祝陰兩人吹了火折子,小心翼翼地爬下豎穴地宮。
早些時候,祝陰曾放出清風探查,卻在地上尋不到七齒象王的蹤跡。既然他不在地上,便只能在地下。易情咬咬牙,決定前往那陰森可怖、白骨如林的地宮。
地宮幽暗潮冷,黑暗如浪般將兩人裹挾,他們仿佛置身于巨獸腹中,九獄陣跡卻鮮亮如虹,密布于地,如猛獸的可怖爪痕。易情蹲下身來,用寶術“形諸筆墨”畫出了在入無為觀門比試時藏起的刀片子。他割開琵琶袖口,深吸一氣,將刀片狠狠刺上手臂,剜下一大片皮肉。
腥甜之氣漫散開來,祝陰愕然,銀牙卻緊咬,一字一頓道:
“師兄,您在做甚麼事兒?”
易情喘著氣,將那流血的臂高舉,在九獄陣上慢慢踱步。“我在放血毀去這陣。”
祝陰彎身,用手摸了摸陣跡。“此陣源自考召法,本是用來收邪考鬼的。七齒象王只做到安壇、立纂、建獄這三步,將鬼王引來,將其放出。可他先前用了三十年份的人血人肉,方能建獄,毀獄也要三十年份的人血。祝某看師兄這副弱不禁風的小身板,哪兒撐得起毀獄一事?”
他話鋒一轉,又尖利地嘲弄道:“況且,您不是說今夜要暗殺七齒象王麼?您都將自個兒的血放完了,接下來該如何殺他?”
易情垂頭看著血流如注的手臂,忽而冷淡地道:
“你去殺。”
祝陰聽了,冷笑道:“說殺象王的人是您,您好大的架子,竟將這麻煩事兒拋給祝某。靈鬼官不得殺凡人,這事祝某愛莫難助吶!”
易情反唇相譏:“那七齒象王怙惡不悛,為害世間。
你不殺他,反去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快活小妖,你還做靈鬼官做甚麼?”
“自然是為了見神君大人!”祝陰不自覺抬高了聲調,恨恨地咬牙,“祝某若非靈鬼官,又怎能重回天廷,再見神君大人?”
搖曳火光里,他忽見易情臉色愈發慘白如雪,放緩了口氣問道:“怎地了,師兄?你放了太多血了,還是休整些時候罷。”
易情蒼白著臉搖頭,他指尖在腕上一畫,如揮毫般在創口處潑出點點墨跡。
奇的是,那墨跡覆住創口,轉瞬間便將其吞噬得一干二凈。祝陰一驚,問道:“您又使了甚麼妖法?”
易情勉強微笑,道:“這法子以往已使過一回。我將將來的自己‘畫’了出來,和今夜的自己作交換。今夜受的傷,數月之后才會浮現。”
他一面說,一面毫不留情地在身上各處執刀割出猙獰的血口。血如紅繒般垂落,瀉在九獄陣跡上。祝陰猛然扳過他的肩,口氣里不免染上焦灼。
“受這般重的傷,數月之后,你會死的!”
“可若不于今夜毀去陣法,我倆便會死。光是殺象王仍不夠,他操棋甚多,難免留有后手。”易情向他虛弱地狡黠微笑,“現在,你肯去殺七齒象王了麼?”
祝陰心中怒氣翻涌,冷哼一聲,甩開了他的肩。
真是只刁猾的狐貍!他明知自己沒法眼看著牽了紅線的人死,故意說出這些話兒激自己。腥甜的血氣嬈媚地勾著鼻尖,教祝陰心焦意亂。
祝陰踱著步,心亂如麻。他暗忖,既然自己不能殺凡人,卻也有許多法子教七齒象王生不如死,眼下緊要之事,是要先尋到這為禍世間的罪魁禍首。
可這豎穴地宮徑道密密麻麻,猶如蟻穴。每一條道后皆是濃稠而不得見的黑暗,七齒象王究竟藏于何處?
一片死寂里,忽而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
嗒。
那人似著鐵靴,在狹小的徑道中前行。尖利的摩擦聲輕輕搔著聽戶,剎那間,祝陰怛然失色。
易情抬起頭來,捂著流血不止的手腕,道,“怎地了?”
火折子忽明忽暗,祝陰神色陰晴不定。
“有人……往咱們這處來了。”
嗒。那鐵靴又響一聲。在這死寂而陰森的地宮中,有人在緩步前行。在眼前密如辰星的岔道前,兩人忽而膽戰心寒。殺氣猶如急風,掠過他倆脊背。
“來者是何人?”易情問,“是象王麼?”
祝陰說,“不知。祝某的風似被他斬落,來人深不可測,實力大抵在祝某之上。”
易情側耳傾聽,說:“有粗糙擦磨聲。似在側上方。”
祝陰神色凝重。他長吁一口氣,拔開腰間降妖劍。劍刃映著火光,似有一輪落日沉墜于其上。
“師弟,你去哪兒?”
“那是斷角擦在巖壁上的聲響。祝某去會會老友。”
易情心頭猛地一顫。來人是冷山龍!
冷山龍在此,七齒象王也會在左近麼?他記得那人曾是天廷靈鬼官,武技僅次于龍駒。在上幾世中,祝陰與他相搏,不曾贏過。
“敵不過便躲!”易情壓著嗓兒,急切地道,“地宮四處是暗道,別同他硬碰硬!你覺得你若是與他撞上,情勢會如何?”
祝陰突而回身,一把捉住了他的手。易情還未反應過來,卻見他不客氣地張口,一口咬上自己的指節。
尖銳的犬齒刺破皮肉,易情吃痛,可旋即卻覺柔如緞子的舌貼上了創口,輕輕舐弄。
祝陰在啜吸著他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