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要放多少血?”饑民抖抖索索道,“要一碗麼?”
粥長道:“幾滴便成,你若是肯放多些,咱們也能多施些粥。”
說這話時,他粗眉一撇,面相稍柔,倒無先前那般教人生畏了。饑民唯唯連聲,大著膽子再往盆中多放了些血。待放罷血,仆役取來酒與止血的黑絨絮,叫他們敷在創處。左不正坐在天王殿中的藤心椅上,抱著左三兒,看著一個個饑民在蔥綠盆里放血,眼里像有渺渺潮波,心緒繁迷。
她注視著那盛血的大盆,易情與她說過,要毀去九獄陣,需用人血肉涂抹陣跡三十年。她沒法去尋人作活祭,便只能以粥米相換,要饑民施些血水。
“只能這樣做了……”左不正低嘆。
文易情站在掌簿身邊,背手微笑。他今日披一身霜羅帔,著綃轂白衣,發束白綾,脊背挺如青松,教不少行客側目。但他卻也一言不發,只是低頭看著橫簾紙冊,日光映在他臉上,如一江浮雪。
左不正望了文易情一眼,將三兒在藤心椅上放穩,自己卻在旁盤腿坐下,將腰間系帶上的金錯刀解下,放在膝頭。她的眼如利隼,在人群里逡巡。她在防備著七齒象王突如其來的異動,象王欲殺易情,欲將左三兒煉成阇婆鬼子,她得護好這二人。
果然不多時,一名饑民上前討粥時,忽而眼泛精光,伸手一搡,推向那蔥綠大盆,眼看著就要將那盆人血打翻!
“住手!”粥長瞪著目,吼道。
那偽作饑民的左氏家臣還未將手觸上盆緣,便忽覺似有一道轟雷自耳邊鳴響。下一刻,他便如破布般高高飛起,摔在殿前的羊紋磚上。
先前盤腿而坐的左不正猝然躍起,一足飛踏在那人胸口。
人群里傳出一陣驚呼,左不正吩咐伙夫將那人拖下去,扒了衣衫一瞧,果真在背心處尋到一枚鏤身的如意紋,那是左氏的家紋。
左不正冷笑,果真是姑父手底的人。七齒象王正千方百計想要阻撓她破壞九獄陣法。
這騷動發生了不過片刻,又有數道如電黑影自人群中躥出。這回左氏家臣不再偽飾,如狼似虎地直撲而上。一個個抻長手臂,欲去打翻那剔彩寶案。
“得罪了,小姐!”有黑衣人叫道。
左不正見他們來襲,卻動也不動,只是冷笑道:
“是誰得罪誰,還說不準呢!”
話音方落,頭頂忽而迸開穿云裂石之聲,剎那間風沙大暗,野云翻飛,一條透藍蛟螭自云間探首狂嗥。只見其猙頭細身,獠牙尖如長刀,黑衣家臣們被那藍螭吼聲震退,心膽欲裂,已有數人屁滾尿流地四散逃走。
原來這是左不正自浮翳山海中揪來的藍螭,平日里被她盤在刀鐔上,如今便被她用來作了護衛。它藏在云中,若左氏家臣欲行不軌,便會沖來懾退黑衣人們。
可為首的一位黑衣人卻絲毫不怯,他如騰飛胡雁般直上,擲箭從袖里猝然射出,霜光一閃,直刺文易情。
左不正一個激靈,轉頭之時,箭鏃卻已刺穿了易情頭頸!
黑衣家臣得意發笑,深深一揖:
“小姐,在下已取您夫君性命,現下便去向家主大人復命,恕在下告退了!”
他一抬首,卻見左不正不慌不忙,扛著金錯刀鞘,笑靨如花,道:
“成,你滾罷。
只是你能不能復命,這我便說不準啦。”
黑衣家臣忽覺不對,定睛一看,卻見方才那擲箭刺中的并非文易情,而是一張軟塌塌的麻紙。一只小紙人像雪片般自空中飛落,上頭畫著一只易情瞪眼吐舌的大鬼臉,一抹墨跡如煙逸散。
這是寶術作出的障眼法!
黑衣家臣后知后覺,驚惶后退,卻被左不正一鞘掃來,打在腦殼上,倒了個四仰八叉。易情自然不在此處,他去了個更重要的地方。
“想尋我夫君?”左不正晃著刀,吊兒郎當道,“先過我這一關罷。”
可此時驚變陡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災民里突而迸出幾聲凄厲慘叫,眾人驚恐地退開,卻見地上癱著幾個方才施過粥的饑民。他們口吐白涎,四肢抽搐不已,血水如蛇,從他們口中滑出。
不知是有誰叫了一聲:“粥中有毒!”于是人海里如一石激起千層浪,一人手腳不穩,不慎將熱騰騰的碎米粥灑了一地。
一條瘦得見肋骨的黃犬走過來,舔了舔地上的米水,不一會兒便哀鳴著倒下。面黃肌瘦的農婦見狀,指著那黃犬尖叫道:“這……果……果真有毒!大伙兒莫吃這粥!”
左不正見狀,瞠目結舌,咬著牙揪過掌簿衣襟,叫道:
“有毒?怎會有毒?這是怎麼回事?”
掌簿拼命搖頭,汗珠如黃豆般自額邊墜下,“小姐,小的也不知哇,不知哇!”
“這批糧有誰動過?”
“這……前兩日,家主大人曾來過一次米倉,說欲要煮賑,帶著家丁巡了一遍……”
七齒象王,又是七齒象王!左不正咬牙切齒。他竟如此料事如神,早已預料到她會布下哪一步棋麼?
她正心急如焚,一個蒲笠婦人指著她叫道:
“我見過她,坊墻上貼有她的畫兒!她是個毒人性命的賤小妮兒,今天也想借施粥來害咱們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