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情攤手,“我哪兒攔你了?是我坐在門邊,你長腿不長眼,偏踩到我腳上來。”
緞衣青年看了易情一眼,冷哼一聲,眼神嫌惡地移開。他聲音冷淡,如不化的寒冰:
“閉上你的嘴!泥巴一樣的賤種,誰許你與我說話?你就是個無恥的偷兒,你的神跡是竊來的,你的命也是。”
文高扭過身,往醫堂深處走去。臨行前,他冷冷地撇下一句話。
“文易情,你本來就不該活著。”
第二十三章 桃李偶同心
也不知文高入醫堂里后尋到左不正說了甚麼話,只一會的工夫,醫堂里頭便傳來一陣雞聲鵝斗。吵嚷喧雜間,藥柜翻倒,震聲如雷。粉塵撲簌簌而起,掛著青柳絲的幕簾蝶翼似的翻飛。
先前還趾高氣揚的文公子被丟了出來,連同之前入內的侍衛一齊如皮球般滾到了街上。個個被揍得鼻青臉腫,面龐好似豬頭。布簾之后,左不正牽著三兒的手,揚起拳頭。她柳眉緊蹙,惡聲喝罵:“滾!別來見我!”
文高手腳并用地從地上爬起,眼窩烏青,卻還在訕笑,“左小姐,你莫耍性子。我將揚名官場,仕途日旺,你同我聯姻,那便能作一段才子佳人美話。咱們如今再換庚帖,也還來得及……”
左不正挑眉,惡笑道:“來不及了,我已是有夫之婦了。”
她指著坐在地上啃爐餅的易情,說,“你看見沒?那便是我夫君。你不過是受我姑父之托,要同我成婚,愛的不是我,而是我的家財。”
文高難以置信地望向左不正。他的網巾掉了半面,發總散下來。一個風采俊雅的公子頓時變成了一個橫行混混兒。
他指著易情,怒道:“所以你真要嫁他?嫁一個骯臟的泥猴兒?你說我貪家財,他倒好,他貪你的饅頭!”
左不正咧嘴一笑,“噢,那他不比你好伺候麼?滾罷,下次再讓我見著你,你便等著被打成胖饅頭罷。”
文高罵罵咧咧地走了,幾個侍衛顫抖著摻起他,如喪家之犬般灰溜溜地離去。他們經過易情身側,文高狠狠剜了易情一眼,低聲道:“臭泥巴,你等著!”
易情莫名其妙,叼著爐餅道,“要我等甚麼,哥?等你扛著龍肩大與來娶我麼?”
行客皆圍在四周,對這場鬧劇指指點點。連近旁的戲臺子上的好戲也留不住人,腰棚里跑出一大群好事之徒,黑壓壓的腦袋擠在醫堂前,連聲議論。左不正拉著三兒,走到易情身邊,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道:“膿包,對不住吶。”
“甚麼對不住?”
“現下除了我那姑父外,又多了個欲殺你的人啦。”左不正毫無歉意地道。
她想了想,忽而又揚眉笑道:“對了,反正離咱們成婚還有些時候,我便來將你練得精壯些罷,免得你一不小心便會撒手人寰!”
“啥?”易情嘴里的餅掉在了地上。
乞食船在江邊排成一列,流民面有菜色,佝僂的背上背著苧麻布袋,里頭裝著些微充作口糧的糠與麥葉子。街上時而有黑鴉似的玄衣人影逡巡,那皆是七齒象王的耳目,三人小心地在巷道里前行,繞過人影。易情被左不正莫名其妙地拽去了左家射圃。那里說是射圃,實則更像一個武館。蘭锜架上插著寒光閃閃的槍戟鈀戈,墻上畫著褐衣寺僧持劍飛躍。
說來好笑,左氏家臣皆去街里搜尋他們幾人,竟無人看著這射圃。他倆大搖大擺地入了去,也無人阻攔。
左不正領易情到北斗樁前,說:“站上去。”
易情問:“為何要我站上去?”
左不正叉著腰,理直氣壯地說:“因為要鍛煉你。”
“為何要鍛煉我?”
“你太弱了,婚前的這幾日我能保你,可咱們成婚以后又該怎麼辦?我的眼睛又沒長在你身上,不能一日到頭皆能護著你。”
她說得有理,易情思忖片刻,乖乖站了上去,忽而又驚道:“你真想嫁我一輩子?”
左不正笑嘻嘻地用刀鞘敲著肩,“那不然呢?”
易情癟了癟嘴,搖搖晃晃地道,“你還能去尋個更好,更有錢的郎君。”
“那你想吃一輩子的白面饅頭麼?”
“想!”白袍少年原形畢露,忙不迭道。他兩眼放光,涎水簡直要流到了腳底。
左不正笑道:“那便成啦,我賞你一輩子的白面饅頭,你也做我一輩子的擋箭牌罷!”
只可惜易情著實不是塊練武的料。他在北斗樁上站得七歪八扭,為不致跌落,甚而像只八腳螅一般踩在樁頭。左不正好不容易將瑟瑟發抖的他拖下北斗樁來,要他去與木人樁子操練,可沒挑捋幾下拳腳,那活樁便結結實實地砸到易情頰上。只余甚麼打沙包,扛鐵石,易情這廝文弱得過分,不是砸了自己的腳,就是被撞了個眼冒金星。
到了最后,左不正居高臨下地瞧著癱軟在地的他,遺憾地評價道:
“真是無可救藥。”
沒練幾下,易情便拔腿開溜。他以前是個文官,可不愿吃這等苦頭。沒過多久,左不正便在市街口尋到了他。
這廝在點心鋪前閑晃,干起了插手的老本行,沒一會兒,袖里便鼓囊囊地塞滿了乳酥、蒸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