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低頭一看,見小老兒兩股戰戰,拼命護住樹下那伶仃的神龕,忽而露出一個獰邪的微笑。
“唉呀,我知道啦,這樹下的小屋便是你家罷。真是失禮了,因為那鳥窩小里小氣,我有目疾,還一時不曾發覺呢。”
小老兒豎起沖冠怒發,叫道,“無禮凡人!老拙是鄭縣地衹,轄方圓二百二十五里地!你無緣無故劈裂神樹,欲毀神龕,定會遭天罰!”
左不正微笑,“唉呀,老伯,原來你便是土地神呀。我方才叩地,你卻不出,以為你不在家,不想你卻是個閉殼不出的王八,待我將鱉魚下了鍋,你便自個兒爬出來啦!”
土地神勃然大怒,伸手從地里抽出幾杖,打向左不正。左不正卻輕盈閃過,拿金錯刀鞘將老頭兒抽了個四腳朝天。
小老兒轉瞬間被她打趴在地,哀叫連連。左不正提著刀,笑盈盈地在他身邊蹲下,拍了拍他的禿腦殼。
“神仙大人,我所求不多,就是想叫你多將這兒的地翻成‘天’字地,最好能肥沃多產,好教人在兇年里也種得出糧。”
土地神被她打了個仰面朝天,登時敢怒不敢言。喉頭滾動了半晌,他瞪著發紅的小眼,叫道:
“豈有此理!有這麼求神仙的麼?”
少女莞爾一笑,笑意如春風清流,卻透著教人膽寒的傲意。她道:
“我哪里是在‘求’你?我是在‘請’你辦事呀!”
第二十二章 桃李偶同心
滄海之中有一度朔山,幽都的入口便在山上。穿過成片幽深的桃林,無數紅燈籠懸于樹梢,像森然的鬼眼,靜靜地為來人引路。每一株桃樹下皆有一座四尺丘墳,無數佩劍的守陵戶在此盤桓。
黑暗如同墨汁,畫滿四極八荒。復行數里,便能望見一座大城郭,官衙大門敞著,鬼吏列成方陣,嚴整地行過,步聲猶如轟雷。無數幽魂被牽引至大殿之上,昏暗燭火里,一個緋服人坐于中央,正埋首給幽魂們判罪。
近來是兇年,入陰府來的幽魂熙熙攘攘。殿中盡是鬼頭,一塊磚上能擠著二十只鬼魂。罰惡司的鐘馗累病了,便只得將職責推予一個小小錄事。那錄事復姓白冥,名不夭,平日里只抄過些文書與鬼魂名姓,如今卻被鐘馗推了來,坐在殿上,只覺兩股戰戰,幾欲尿濕褲子。
白冥不夭脫下青衣,換上緋袍,裝成判官模樣。一個個鬼怪被吏員押至孽鏡臺前,照出生前善惡。有些曾吃過粗酒、劫過法場的紅臉膛惡漢被押上來,他瞧得心頭狂跳,一個字兒在舌尖反反復復地滾動,始終蹦不出口。他生得一副小白臉的模樣,像個文弱書生,在這鬼氣森森的大殿里顯得卑弱而可憐。
今日禍不單行,他才審畢二十二只鬼魂,卻聽得殿外一陣騷動。抬眼望去,只見鬼魂群中如起波瀾。一道云氣突而奔涌而來,如一匹烈馬般左沖右突。鬼魂們驚叫著被掀開兩側,萬頭攢動的大殿上分開一條徑道。
地府里從無云氣,只有會掩埋骨骸的沙塵。白冥不夭心驚膽懾,如有蜂蠆入于懷袖,驚恐地擲了筆,高叫道:
“來者何鬼!”
一個影子利落地跳下祥云,笑聲如銀鈴般叮當兒作響。
“我不是鬼,是人!”
那是個形貌昳麗的少女,黛蛾淡遠,笑容如盈盈芙蕖。
只是她那一身鏗鏘鐵鎧、手中所提的金錯刀在告訴殿上的小錄事,她不是個好相與的人。
白冥不夭瑟瑟發抖,強作鎮定,叫道,“你是活人罷?來陰府作甚?吏員,將她攆出去!”
左不正二話不說,抽出腰間系帶上的刀鞘。刀柄與鞘身迅捷揮出,像翻飛的蝴蝶,一下便把左右鬼卒打進地里。
小錄事見狀,嚇得心膽欲裂,腦袋已鉆到了堂案下,獨留一個貼在官帽椅上的屁股。他慌忙改口:
“夠了夠了,辦事兒也需有個先來后到,你去隊列末尾等著去!”
左不正將刀放在隊首的鬼魂頸上,一個無畏的笑容從她嘴角咧開。她問,“喂,你說,是你先到的,還是我先到的?”
那鬼魂抖如篩糠,慌忙讓位,“自然是小姐先來…我親眼見著,您一百六十年前便排在此處啦!”
少女大咧咧地插進隊首,對錄事道:“好了,現在排到我啦。”
白冥不夭見她大搖大擺地插了隊,一顆心幾乎蹦出嗓子眼。他慢騰騰地爬回案桌上,顫聲問。
“那、那…那你要辦…什麼事兒?”
左不正說:“拿文簿來。我要查你們魂字錄得對不對。”
小錄事大驚,叫道,“憑什麼要你來查!你查來做什麼?”
左不正說:“我瞧兇年死人甚多,怕你們為了自己政績,從人間偷漢子、竊姑娘,全塞進幽都里做苦力。”
小錄事說:“我…這……咱們才不會干這種事兒!”
“那便拿文書來!”左不正用刀敲著案臺,“既然不是你們搗的鬼,那兇年怎會死這麼多人?”
白冥不夭訕笑,從袖里拿出素絹,一個勁兒地拭額上的汗。“生和死本就是常事兒。
你們凡人里有本叫《淮南鴻烈》的書寫得好,里頭有句話:‘其生我也,不強求已;其殺我也,不強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