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寒風拂過覆雪的垂楊,穿梭在游廊里,橫在他們之間。七齒象王噙笑,衣上的金絲如意紋閃著耀目的光。
“所以人世的荒年才會來得這麼快。”易情望著他,墨黑的眸子像兩枚極深的墨點,里面仿佛醞釀著翻騰的怒濤。“不過十年,福氣便耗盡,人世只余兇荒。”
他想起十年前,災荒降世,天壇山眾人曾慘死于自己眼前。
七齒象王卻哈哈大笑,“十年前有兇年麼?侄女婿,你別含血噴人吶。召鬼王一事,與兇年毫不相干!”
易情只是冷冷地看著男人,目光仿佛兩柄利刀,刺穿了虛偽的誑言。
他總算明白過來了。十年前他瀝盡心血,便是為了阻止奪去世間眾人性命的兇年。而如今有人卻要重蹈覆轍,將天下置于禍亂之中。
“世上鑄神跡之道甚多,為何你要執著于召出鬼王?”
易情忽而厲聲問道,卻因牽扯到背上傷口,痛得眉頭緊蹙,渾身發顫。他忍著痛,怒火燒得更甚。
臃腫男人望著天,慢慢地道:“因為卑人…想教天廷知曉、要他們震動。”
“想要那群天廷狗官知曉,在鬼王面前,他們屁都不是。左不正能殺鬼王,會比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強。而教養出左不正的卑人,又要勝于這天上天下的任何一人!”
易情冷笑一聲:“所以呢?你是想說,你不信神,只信人?”
“既然如此,那你為何要將人世攪得一塌糊涂?”
日光落在湖面上,像閃爍的碎銀。七齒象王搖頭,齜牙笑道:
“不,卑人不信人,也不信神。”
“卑人只信自己。”他說,“信自己能笑到最后。”
樹影朦朦朧朧,透過花窗映過來,像一副裝裱的水墨畫。
陰暗的天幕下,一切都像籠罩在云煙里。易情長長吁氣,將痛楚暫且壓下,忽而睜眼道:
“姑丈人,那我便來同你打個賭罷。”
“打賭?”
“不錯,你不是在潁州里揚言,你曾是天廷靈官,若是賭勝了你,便能將勝者薦入天廷麼?”
七齒象王深深地看了一眼祝陰,只見那紅衣少年似是對此漠不關心,只是蹲在湖邊,用石子兒擲著假山玩。
“是啊,確有此事。”七齒象王望著在苔巖上迸濺的溪流,緩聲道,“卑人曾設下過許多場賭局,可無人能勝過卑人一回。”
無數人為升天名利,不惜賠上性命,也要與他一賭。可惜歷經千百場賭局,依然無人能打敗他。
渾身水漉的白袍少年道,“那咱們便來賭一場罷!”
七齒象王徐徐抬頭,打量著面前這少年。他雖身負重傷,腰板卻挺得削直,像一道不屈的雪峰,氣魄直插云天。
“賭甚麼?”
“我只會賭一個結果,”易情說,嘴角彎起譏誚的笑,“那便是‘你輸,我贏’。”
“我賭你絕無可能鑄成神跡,也全然不能再踏天磴。要立下神跡的人,”白袍少年用拇指點了點自己,“是我。”
寒風拂過,將朦朧煙水在湖中鋪開,天地像籠上了一層白紗。七齒象王先是愕然,旋即大笑.“那卑人便要賭相反之事!”
“卑人要賭,塵世間鑄得的神跡定會花落左家,你小子空有名頭,可絕鑄不成神跡,一輩子也不可能!”
兩人之間劍拔弩張,氣氛一觸即發。七齒象王揮手,幾位仆侍從游廊的一頭轉出,捧著盛牛血的骨碗上了前來,將碗放于他們二人跟前。兩人站起,神色凝重,仆侍們抬來方桌,擺好神位、蒲墊,兩人各自發了詛誓,道:“今日神判,勝者為王。
不遵詛誓,存歿俱殃。”這樣便算是在太上帝前立下誓了。
兩人捧起骨碗,七齒象王問道:“賭注是甚麼?”
易情說:“既然是事關升天的大賭局,賭注不能太輕。就賭性命罷。”
象王聽了,神色沉重,卻也點頭。下凡間之后,他不曾輸過,因而也不覺懼怕。易情則頗為輕松,不過是一條性命,過后他向天書賒了便是。
待立罷了誓,賭局便算得成立了。易情傷勢惡化,額上滲出豆大汗珠。他撐著地,氣喘連連。一旁的七齒象王則從容起身,將手上的玉扳指又轉了一轉,道。
“咱們的賭局,是從現在開始麼?”
“是…是。”易情齒關打顫,艱難地道,“在太上帝面前立過誓后,便算得開場了。”
七齒象王背著手,笑意漸深。
“噢,既然如此。那卑人便贏了。”
易情倏地抬頭,驚疑不定地望著他。
七齒象王險惡地笑道:“賭局的內容,不便是讓對方鑄不得神跡麼?那卑人現在就將你送往黃泉,留你在地底慢慢立神跡,不好麼?”
癡肥男人一揮手,上百道黑影便如群鴉般從廊頂躍下,廊柱后轉出一列黑衣人。左氏家臣齊整地排開,連弩強弓已然對準正跪坐于蒲墊之上的易情。
七齒象王笑容和藹,摩挲著下巴,“侄女婿,今日早些時候,卑人已殺過你一回,可你卻未死。于是卑人想,是不是草草殺你,你會怨魂不散?因而只有在太上帝立下的誓前殺你,你才會再翻不得身。這法子真是妙哉,妙極!”
黑衣人們緊圍上前,刀劍像微彎的月弧,寒光逼人。易情欲起身,可傷痛難支,一個踉蹌便又跌回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