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半晌,緊咬牙關,一字一句地道:
“我是…他的師弟。”
那黑衣人道:“你是他師弟,又不是他姘頭,你急甚麼?”
祝陰啞口無言。黑衣人又道:“左氏是鐘鼎人家,是滎州權貴私單的榜首,若是入贅左家,那定是下半輩子有享不盡的富貴榮華。我們瞧他衣衫襤褸,約莫是個流落街頭的乞兒,是先前過得不好罷?既然如此,何不在左家享膏梁錦繡,還要在外顛沛流離?”
圍著的眾人聽了,皆贊許地點頭。祝陰卻氣得臉色紅脹,可仔細一想,他又覺疑惑,自己為何要動怒?讓左家將文易情好生供著,再不必愁這廝會不會突然暴斃的事兒,豈不是很好麼?
可他心里卻莫名地酸澀起來,他想這約莫是紅線之效,他雖恨憎師兄,可若離易情太遠,又會心痛難當。
“讓開!”祝陰喝道,面紅耳赤,憋了許久,總算憋出句胡話來,“師兄…師兄已有家室了,你們這是…強搶民男!”
“家室?”黑衣人疑惑道,旋即點頭,“不錯,與咱們四小姐成婚后,他便會是有家室之人了。”
又有黑衣人問:“既然已有家室,那這位公子的夫人又在何處?”
祝陰雖平日中笑里藏刀,看著極有城府,可要教他臨急臨忙編些謊話來,卻算得強人所難。 他臉上忽紅忽白,半晌,才胡謅得一句:“師兄…他…他……娘子在天京那頭,隔著千山萬水,一時趕不過來……”
黑衣人笑道:“那豈不是好了?咱們左小姐正是稚齒婑媠,國色天香,定比這公子的夫人生得美艷。隔著千山萬壑,總會淡了情,公子不若修休書一封,與她和離,再娶我家小姐,豈不是美哉妙哉?”
見這話也說不通,祝陰急赤白臉,咬著唇片刻,又指著易情道:“若祝某說,祝某這師兄有斷袖之癖、龍陽之好,那你們也要挾他去作夫婿麼?”
易情張牙舞爪地大叫道:“你胡說!休污我清白!”
那黑衣人卻笑:“又有何礙?小姐不過是擇一良人罷了,管那人究竟是兔兒爺還是艾豭小唱,是個人便行!”
祝陰心急如火,拔步欲上前推開黑衣人群,卻忽聽得易情忘乎所以地笑:“我說,師弟,你莫要管我了,不成麼?”
聽他如此一說,祝陰愣了神。只見易情任著黑衣人將他拖進酒肆里,舒舒服服地伸開兩腳,抱著手,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樣,沒有絲毫被脅迫的畏縮之情。
“我可是要當那左小姐郎君的男人,下半輩子注定是個膏粱紈袴。”易情說,“我要坐高頭大馬,頓頓吃上白米飯,夜里能睡云羅錦褥鋪的床,你就別來礙我的美事兒了。我很樂意!”
這廝非但不慌忙,反而還一副快活模樣,朝著祝陰擠眉弄眼。祝陰暴跳如雷,一個箭步躥上前。這回他倒不是要將易情救回來,而是要給易情的臉上送上兩拳。
突然間,寒光一閃,一柄白蠟槍橫在眼前。
祝陰抬首,發覺有一黑衣人立于眼前。只是此人與旁人大大不同,臉覆龍首銀面,銀面缺損一塊,露出被截去的一角與斧鑿般的傷疤,身裁頎長,目光寒冷如霜。
那人一槍掃來,威勢猛烈似山摧,眼看著便要擊到祝陰頸項邊。祝陰也倏然拔劍出鞘,銀鎏金劍抵住柔韌槍桿,猛烈的震顫聲于空中嗡鳴,像一枚琴弦猝然迸裂。
縱有流風相護,祝陰仍覺虎口疼痛欲裂。他暗地里吃了一驚,這黑衣人膂力甚偉!他已是天廷武官,身手、氣力皆高出凡人一大截,可在這黑衣人面前,他竟覺自己孱弱難當,猶如蒲葦。
黑衣人望著祝陰,戴著銀面的臉龐緩緩湊近,冷冽的氣息撲來,他低聲道:“祝陰?”
祝陰渾身一震,如雷轟頂。那人腕勁沉穩,槍桿抵住自己時竟紋風不動。一個左氏的家臣,為何會得知自己的名字?
那黑衣人沉聲道:“我是冷山龍。”
“我們在天廷云峰宮…”那叫冷山龍的黑衣人道,“見過。”
云峰宮是靈鬼官所在的處所。祝陰張口結舌,半晌無言,隱隱想起他約莫是與此人有過幾面之緣。云峰宮云蒸霧涌,回廊如覆白雪。他在殿門外曾與一銀面靈鬼官擦肩而過,記得那靈鬼官肩上所扛的白蠟槍,槍頭寒芒如皎月。
“靈鬼官…冷山龍?”祝陰試探著問。
冷山龍點頭:“不錯。”
沒想到這人竟是個靈鬼官!祝陰想起他的膂力,暗暗心驚,拼力氣不是自己的長活,興許他抵不過這叫冷山龍的靈鬼官。可一個高高在上的神官,怎地又到了凡間對人俯首稱臣?
祝陰說:“難道天廷里已無活計要干,太上帝踢了半數的神官下凡麼?還是龍駒派你入凡,要讓你干些粗枝末節的活兒?”
黑衣人搖頭,“這倒不是。如今我已是左氏家臣,再非靈鬼官。”
“為何?”
戴著銀面的男人忽而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因為,左家給我的銀錢很多。非常多。”
倏然間,他飛出一腳。這一腳出得迅猛如電,猝然蹬在祝陰胸腹處。祝陰橫飛出去,砸塌了畫攤的桌板和棚柱。煙塵四起,眾行客尖聲驚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