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殺盡天下妖魔才能再見神君,因而他很樂意。
今日他又離神君近了一分。祝陰在心中暗想著,臉上笑容愈發甜蜜。
可待他走到畫攤前,欲抬腳邁入棚中時,一桶涼水突而潑來,將他澆了個落湯雞。
易情提著水桶站在攤后,冷冷地道,“身上這麼臟,便別爬上我的床。”
三足烏和玉兔爬上他的肩頭,瑟索著點頭。它們夜里和易情全都擠在一張羅漢床上,可不想被血腥氣沖歪了鼻子。祝陰先前霸道地將床占了大半,還在床頭放上了幾只神君泥像,已叫它們怨聲載道。
祝陰神色暗了暗,可竟也強按下了火氣,冷冽而危險地微笑。畢竟棚子里仍擺著神君像,是他考慮不周,可不能著一身污衣便去拜謁他所崇奉的神君。易情往棚子后一指,道:“那兒有口井,去汲了水洗凈后,再進棚來。”
酒肆的篝燈亮了起來,祝陰去了井邊,易情瘸著腳跟在他后面,監督他將自己頭臉洗凈。祝陰彎下身,移開井上石蓋,汲了一桶水上來,竟也不回避,開始解衣衫。艷紅的明金緞袍垂落在地,玉石一般潤白的肌膚露了出來。
易情的眼像是被那大片的雪白灼傷了,他猛然捂眼,叫道:“你做甚麼!”
祝陰解下束發的紅綾,似笑非笑地將臉轉過來,道,“祝某在做甚麼?自然是謹遵師兄的吩咐,將身上污血沖凈呀。”
“可…”易情一時結舌,連他自己都不曾發覺,一抹緋紅已然攀上臉龐,他叫道,“光天化日之下,你這是…傷風敗俗!”
那水井雖在棚子之后,可不知何時會有人來。
易情捂著眼,指縫卻悄悄挪開了分毫。祝陰這廝第一眼看去像條柔脆的豆芽菜,可褪下衣衫后,卻也見得一身肌肉緊實,矯健如鷹,果真是天廷武官出身。分明是孟冬時分,他卻絲毫不畏寒,不打半個冷顫。
蹬去絡鞮,祝陰赤著足站在地上,用水瓢舀起水,往身上潑。他灑了一瓢,發覺易情仍站在一旁,便皮笑肉不笑道:“那師兄,您莫非沒聽過一個詞兒麼?”
“什麼詞兒?”易情問。
祝陰笑盈盈地道:“…非禮勿視。”
易情瞪著他,看他抽下覆眼的紅綾。那對金陽似的眸子露了出來,卻沒多看易情一眼。祝陰將綾帶扔進水桶里,再用手指捋凈,平緩地笑道,“祝某愿將身心奉予神君大人,這身子也是屬于神君大人的。”
他抬起臉,濕漉漉的發絲貼在頰邊,莞爾一笑:
“師兄,您再這樣盯著看,恐怕不合禮數罷?”
易情放下手,剜了他一眼,悶著氣轉身走了。到了畫攤前,他閉眼凝思了一會兒,將兩只手作扇形,遞到嘴邊,深吸一氣,往街坊里喊道:
“不好了,走水啦!”
整條街的販夫走卒望向了他。
“小兄弟,哪兒走水了?”對街的酒肆里,幾個酒保聽到他的喊聲,慌忙奔出來看。
易情往東面一指:“那兒有賊人燔了人房舍,濃煙滾滾,很快便要燒過來了!”
他指的正是人家屋上的通孔。正是夕食時分,家家戶戶忙著煮飯菜,炊煙裊裊。
酒保們卻信以為真,趕忙沖上街來。販夫們亦撂下擔子,神色驚惶。易情往棚子后一指,道:
“大家莫慌,那兒有處水井,咱們汲些水來,滅了這火!”
聽了他這話,一伙人神色神色激昂,叫道:“好!有難同當!”說著,便提起各家缸桶,急匆匆地往棚子后沖去了。
易情卻背著手,哼著小曲兒,邁進棚子里坐下。他心情大好,才不去管祝陰那廝是不是被人赤條條地逮住了。他往燈盤中添了些油,鋪開麻紙,提筆繼續寫他那些稀奇古怪的志怪故事。棚外倏爾狂風大作,騷動聲四起。
三足烏呱呱大笑著飛入棚里,落在木板上。
“祝陰那壞小子的臉色,頗為精彩!”它道。
易情得意道:“那狗入的廝害了我幾回,我若是不坑害一回他,我便不配姓易!”
烏鴉道:“哼,你本來就不姓易。”
易情話鋒一轉,問:“他被人光溜溜地捉住了麼?”
“沒有,那姓祝的壞東西藏進風里遁逃啦!”三足烏又扁啞地笑了幾聲,“不過他約莫是氣壞了,臉像豬肝一樣紅!”
一人一鳥對此很是滿意,捧腹大笑了一陣,玉兔將頭藏進了毛發里,笑得一個勁兒地打顫。過了片刻,三足烏又道:“話雖這樣說,那壞東西定不會放過咱們,還會回來同咱們住的。你被牛皮糖巴上啦!”
易情唉聲嘆氣,“我有甚麼法子?他不殺我,已算得大慈大悲了。若無我畫下的那千百道紅線,他明日便要搶過畫攤,蘸著我的血作畫。”
三足烏說:“你有沒有想過,你倆本來就命定如此?”
易情直直地盯著三足烏。
烏鴉道:“你先前不是說了麼?天書只能寫上可能發生之事,若是命里絕不可能有緣的人,畫了紅線,那線也會消失得一干二凈。”
“可你卻能畫出一大把紅線!”三足烏尖叫道,“你倆命中注定該有這麼多紅線的罷?簡直是…是……天造地設!”
易情一把抓住它的鳥喙,不教它說話。
“胡說八道!”他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