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父,你喜歡甚麼人,自己去娶便罷了,強迫我這一個小女娃算甚麼本事?我今兒便不遂你的意,這繡球拋中誰,我便要了他!”
底下的人群熙熙攘攘,喧聲雷動。七齒象王面色紅脹,難得地失態,潑口喝道:
“你這胡鬧娃兒!文家那公子儀表堂堂、才識過人,家中又曾出得個升天的人物,你有甚麼不滿意的?”
左不正吐舌道:“是你安排的便不滿意,是別人安排的也不滿意。我左不正要尋個如意郎君,從來只隨自己的意,連天意也攔阻不得。”
她將繡球一拋,抓在指間,笑盈盈地道,“你說要與我成親那文公子儀表堂堂、才識過人,那我今兒便要尋個腹中空空的丑八怪成親!”
話音落畢,那繡球被她奮力一擲,拋落下樓。
人潮里爆發出一陣熱烈的鬧聲,千百只手高高舉起去接那梅花繡球,像一片茂密的樹林。左氏是名門望族,如日方升,若是能做了左不正的女婿,那可謂集富貴榮華于一身。
七齒象王大叫:“不可!”他拖著臃腫的身軀,趕忙撲到闌干邊。可那繡球已然跌落下去,任他如何伸長手臂也撈不得。
冷山龍道:“在下去接!”可象王卻橫出一手,攔著他,狂喝道,“接甚麼接?你若是接中了,便要同家侄成親麼?”
象王眼中血絲遍布,望著那小小的梅花繡球在空里翻滾,咬牙切齒。
接到繡球的人便要同左不正作對夫妻,這繡球究竟會落入誰的手里?
眾目睽睽之下,梅花繡球砸中了街對面的攤棚頂,又彈落下來。那兒似是個畫攤,正恰有一對人在互相推搡叫罵,動手動腳,似是起了些沖突。
欲接繡球的一群人急涌而上,卻見那繡球正恰砸中了其中一人頭頂。
那人一襲紅衣,眼覆紅綾,面如冠玉,看著是個俊秀少年。只是他此時正橫眉大怒,忿火填胸,揪著另一人的衣襟,抬手便欲給那人一個耳光。
梅花繡球正恰砸到他頭上,落進他懷里。那紅衣少年一把抓住繡球,狠狠砸到了另一人臉上。
“師兄,”祝陰怒喝道,“你又將神君大人的牌位拆了,拿去燒柴!”
被他拿繡球砸中的那人亦是個少年,可惜此人著一身臟污白袍,披頭散發,只有一對漆眼明亮如星。
易情把繡球抓在手里,朝他啐了一口,道,“誰叫你將那玩意兒擺在棚里,成日燒香念經?我看到就煩!”
高樓之上一片死寂,七齒象王與黑衣人們目瞪口哆。
那叫左不正的玄衣少女卻忽而眉開眼笑,笑容像春風拂過清池時,水面泛起的一絲漣漪。
她指著那蓬頭垢面、形如乞兒的白衣少年,笑道:
“我就要他了!”
第三章 鴛鴦錯比翼
從天壇山上下來后,日子悠然逝去,一晃眼已有了一月的光景。
在靈鬼官造訪天壇山后,為了不牽累無為觀中人,易情在天書上劃斷了與他們的緣線,決心從此往后煢煢孑立,孤身一人。
他忍著骨裂的傷痛,結起了竹筏,順著衛河漂到了黎陽縣里,時常支著黎杖一瘸一拐地在街上胡亂走動。三足烏有時吃了他的血,會變得碩大無朋,叼著他在天上飛。浮云如同積雪,四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不知覺間,他們飛出了朝歌,飛入了一片有著連綿的灰筒板瓦的地兒,那里正是滎州。
易情流落到了滎州街頭,一面養傷,一面干起了他的老營生,成日里偷雞摸狗。到了晚上,他便鉆進破敗的城隍廟里,拿破蒲席卷著自己入睡。陰月過后,天氣越來越冷,街上仿佛在刮風刀子。他的傷未好,身子卻愈發沉重。有一夜他受不住了,牙齒格格戰抖,爬起來對三足烏道:
“不成,不成,我不能再這樣混日子了!”
三足烏縮在他袖筒里,一個勁兒地往衣袍里鉆,貼著他的胸膛取暖。聽了他的話,迷迷糊糊地叫道:
“哼,你早該發憤圖強些,要不咱們…哪兒用像現在一樣…過得像只過街老鼠?”
“是呀,若是師父往后知道我整日做些雞鳴狗盜的勾當,非得打斷我的腿不可,往后得尋份正經營生才行。”易情伸手將三足烏從衣衫中撈出來,捧在手心里,蹙眉道,“鳥兒,你輕了?”
豈止是輕了,這鳥兒如今已瘦骨嶙峋,烏羽失了光澤,干枯稀疏。易情疑竇地打量著它,道:“你每頓要要吃下兩碗飯,害我窮得過分,怎麼如今這麼清瘦?”
三足烏緊閉著嘴,一言不發。易情忽覺得不對,抖了抖袖管,昔日里沉重的手臂卻輕了。只聽得“哎咿”一聲輕響,他低頭一望,卻見一個瑩白似雪的毛團骨碌碌地從袖中滾了出來。那毛團顫了幾下,漸漸露出一對兒小小的手腳與耳朵,是玉兔。
易情一時無言以對,他這段時日里總覺得袖里鼓鼓囊囊,很是沉重,伸手去袖袋撈,也也覺兩袖空空。沒想到先前下山時,這小兔兒便乘機鉆進了自己袖里。這一月里乘他睡著時,這廝便會鉆出袖袋,與三足烏私會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