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寸子蛇毒性猛烈,若是被咬傷了手指,須臾便會腫大如斗。天壇山林里毒蛇猛獸眾多,眾神官入幻境時候久,不及用靈光護體,因而吸入了不少蛇毒。
有人在這石室里燃起了香,將蛇毒與丁香混在一塊兒。龍駒從玄衣上撕下布條,吐唾沾濕,覆在口鼻上。他眉頭緊鎖,環顧石室,卻見大片倒下的神官中,仍一人戰戰兢兢地站著,安然無恙。
龍駒捂著鼻,喝問道:“喂,你!”
那神官瑟索著抬頭,龍駒問道:“你見到大司命去哪兒了麼?還有,為何其余靈鬼官倒了,你卻不倒?”
那神官抖若篩糠,道,“小…小的也不知他去了何方。只是小的先前入石窟,那白衣小子…司命大人招待咱們時,小的貪杯,便吃了他變出來的茶水……”
龍駒忽地想起文易情端坐在官帽椅上,笑吟吟地抬手,請他們吃茶時的模樣。
原來那廝險毒之極,又好面子,若是他們不喝備好的仙茶,便會用這下作法子來整他們。
龍駒猛地抓過書案上的壓手杯,將其中仙茶一飲而盡。頃刻間,醇香透遍四肢百骸,雖說被茶葉渣子嗆了一嗆,他卻覺那馨香清冽,毒霧帶來的昏眩感一掃而空。
“吃了杯中那茶!”龍駒將壓手杯往地上一摔。“這是神君備下的茶,能解香中毒霧。我方才吃了一口,里頭無毒!”
靈鬼官們顫著身爬起,拾起杯盞,抖著手將茶水飲盡。那仙茶倒真是毒霧解藥,不一會兒,眾神官又神清氣爽,抖擻精神,重新將刀劍拾起。
“大人,那狗攘的司命也忒險毒了!”有神官揉了揉臉,嚷道,“不過就是不吃他備的茶麼?竟小心眼至此,還拿幻法符、毒霧逼咱們!”
“是呀,那小子在咱們面前拿喬甚麼呢?”靈鬼官們吵得沸反盈天,忿然踢倒了石室里的座椅、書堆,降妖劍胡亂劈刺,高叫道,“那廝去哪兒了?尋出來,痛打一頓才成!”
神官們吵吵嚷嚷地尋了一陣,四散著分開了,石窟頗大,黑魆魆的陰影像翻在石壁上的墨汁。龍駒站在原處,疑惑在心中盤旋,難不成方才的盡皆是一場夢?他們莫非是遭了山里的精魂,被引入了一個陷阱之中?亦或是他們一開始便是自己入了這石窟之內,觸到了甚麼機關,自始至終皆無甚麼大司命引路?
目光審慎地向四周游移。他突而望見了陰影里的石刻,巨大而森然的石刻藏在凹陷的石壁里,玄衣佩劍的神明面龐斑駁,刀痕觸目驚心,群鬼簇擁在他身旁,高舉的手如無數枯柴。站在這石刻之前,他只覺自己仿若一粒小小的浮塵。
那是大司命的神像。龍駒望著那神像,心尖兒似是在微微地發顫。雙膝有些發軟,他竟生出了些畏怯心思。
一切都是真的,這不是夢。
他們如今,仍在大司命的掌心之中。
身后忽而傳來一道聲音,輕微而弱,像羽毛般拂在聽戶上,卻帶著教人膽寒的威嚴。
“想好了麼?打算答應我的條件,下天壇山了麼?”
龍駒猛然回頭,卻見紫檀書案旁的官帽椅上赫然坐著個人影。
仿佛一切皆是一場夢一般,渺渺薄霧間,白袍少年正坐于椅上,含笑望著他。
文易情還是今夜初見時的那般模樣,雪衣上落滿了溶溶月色。只是他垂著手,那腕節上正汩汩流著血。
靈鬼官們早已四散開來,澄暖的鍍銀燈光仿佛在黑暗里映開一方世界,而這世界里只有他們二人。
白袍少年笑道:“閑人已散,如今咱們總算能好好談談了罷,龍駒?”
龍駒緩緩地搖起了頭,“卑職不明白,大司命。您費盡心思給咱們設下這些幻景,又有甚麼用呢?幻景已破,我等又已飲下您備好的仙茶,解了香中毒霧,到頭來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原點。您若是有心要害咱們,又何必備茶?”
文易情面色沉靜如水,道,“我做的一切,皆是為了讓你們下天壇山。而且,再也不會前來。”
男人盯著他如薄雪般慘白的臉,緩聲道:“愿聞其詳。”
白袍少年一笑,“我本想用祝陰的性命作挾,可你們興許不會管他死活。”
“不錯,于靈鬼官而言,叛罪當誅。”
“所以我便想,甚麼物事于你們而言是最為緊要的呢?”文易情十指交握,血污了袍擺,可他卻似渾然不覺,“思來想去,我想那答案大抵是…聲譽。”
“靈鬼官是仙班末席,若是聲名遭玷,便也會自天廷放逐,不是麼?”文易情笑盈盈地道。
沉默了片刻,龍駒哈哈大笑,“不錯!連大司命這般的貴人都能墮下九霄,若是卑職這等卑賤螻蟻,若是犯了事兒,更會被太上帝踩進泥里!”
“然后呢?”男人舔舔嘴唇,眼里像有燒燎烈火,“您想如何玷了咱們聲名?”
笑意如輕云般掠過文易情臉頰,他道:“…七日殺鬼令。”
“你們不是身負七日殺鬼令麼?見了鬼怪后七日不殺,神官與鬼怪同罪。你們數十位靈鬼官中,總有已見過妖魔一面,卻還未來得及動手殺滅的罷?你若不答應下山,我便把你們困在這兒,直到那七日之期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