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里扒外的玩意兒。”易情突而道。
天書一愣:“甚麼?”
易情說,“他先前供的不是文昌宮第四星神君麼?祝陰這廝原來還有副花花腸子,如今供起個漂亮姑娘來了!”
他口氣忿然,仿佛那女子是他家室一般。天書無奈,道,“你那師弟的腸子生成甚麼模樣,我不知曉,但卻瞧得出來他早對你抱有殺心,你…不曾發覺麼?”
白袍少年沉默不語。如今想來,他在法殿里擦拭法器的那一日,祝陰頂著烏青的兩眼前來,容色憔悴。約莫是神明托夢,祝陰在夢里反復聽了少司命的詔,于糾結苦楚之中打定主意要來殺自己。他又正恰在扶乩時于沙盤中寫下自己的名字,讓祝陰知道他便是文易情無疑,殺心愈重。
祝陰在那一日曾說過自己的石室中遭了賊,神龕中供物散落,教他心神不寧,不能安寐。如今再細細一想,卻能品出些其中端倪。
秋蘭曾在月老殿前看過他倆對峙,發覺祝陰剪壞了她編的同心方勝,惱叫著說要報復這廝。前幾世里,這妮子能輕巧避開石室機關,入到洞窟中,想必已是大鬧了一番,將書齋里頭的書頁扯破,翻灑供臺上的凈水。
而這事也許被算到了易情頭上。祝陰是虔信之人,見到自己所敬奉的神像被毀,定然會十分惱怒。
不知覺間,他做的每一事都在將他拖入泥沼深潭,無從脫身。
天書嘻嘻笑道,“你那師弟是身歷百戰的天廷靈鬼官,神勇無畏的除魔都尉,坐擁兩件寶術,能操使九天流風。”
易情點頭:“不錯。
”
“而你被縛魔鏈鎖住,寶術已廢大半,瞎了只眼,瘸了條腿,與廢人無異。”
“這也不錯。”
天書笑得愈發囂狂,“那你對上他,有幾成把握得勝?”
尖銳的笑聲里,它忽而聽得易情道:
“十成!”
紙屑堆成的人影似是僵住了,輕輕地重復道:“十成?”天書靜默了片刻,仿佛著實困惑,問,“為何有十成?為甚麼?”
“因為我是天底下最厲害的神仙。”易情說,一拂袍袖,轉身行入驟雨之中。
轟雷滾滾,萬壑千嶂之間墨云重重。雨水仿若倒傾天漢,劈頭蓋臉地撲澆下來。
易情望著祝陰,祝陰向著易情。他們今夜將分定勝負,了結這在翻覆溯回的光陰中結下的怨仇。兩人皆神色凝重,心頭仿佛壓上萬鈞磐巖。
祝陰伸掌,微笑道:“師兄,請。”
“不必拘禮,師弟。”易情冷笑,“有甚麼撒手锏,一齊拿出來罷。”
剎那間,祝陰的身影于風雨間逸散。鮮紅絹袍一閃,宛若雷火電光般激射而出。狂風掀起千桿逐浪,撥開萬頃松濤,天地間盡是凄厲嘯鳴。
易情拖著一條病腿,行動緩遲,忽覺身上陣陣裂痛突來。烈風里似挾雜著鐵屑,將他皮肉劃開。低頭一看,卻見是皺縮的槐花瓣。那飽結于枝梢的如玉花簇竟散落在風中,被狂風席卷,像彈子一般朝他打來。
在狂嵐之中,草木花葉皆成殺人利刃。易情身上鮮血迸流,他護著頭頸,趕忙動起手指,在周身游畫。墨跡在雨中浮現,點點靈光如螢火般在身旁游弋,最終畫作一副鐵鎧。
這分明是靈鬼官身披的明光甲,只是去了胸前圓甲板,略顯得輕便。
飛揚的槐花觸及鐵甲,便如遭霜打,蔫蔫地垂落下來。祝陰神色驟變,叫道:
“你…為何……”
易情嬉皮笑臉道:“你是想問,為何我著了一身你們靈鬼官的神甲?我上回見你那熊類長隨…是叫白石罷?穿著這玩意兒,我便畫出來用用了!”
這叫“形諸筆墨”的寶術是不能由虛化實,憑空畫出副新物件的,因而祝陰略略一想,當即明白了:易情這廝約莫是用寶術將白石那副明光甲竊了來,大搖大擺地穿在身上。
即便如此,祝陰還是臉色鐵青,脫口斥道,“荒謬!靈鬼官的明光甲,只有神官方才得使,你又怎能披身?”
“你忘了麼?”易情趾高氣揚地道,“我也是個神仙呀,約莫還是個要比你位高權重的神仙。”
祝陰似是噎住了聲,若是并無紅綾覆眼,易情此時約莫能望見他恨忿如火的目光。
一剎間,狂風勢如拔山,祝陰如離弦之箭,向他襲來。風如利刃,仿佛會割破臉頰,流出汩汩鮮血。易情猛然抬起雙臂,護住撲面風勢,拼盡全力往旁處一躍。祝陰的影子與他交錯,紅衣門生揚拳一擊,拳上裹滿咆哮勁風,撕裂他半身明光鎧。
若非易情閃得及時,恐怕如今已被開膛破肚。可說是避開,卻也算避得不及,易情只覺半身仿佛被猛獸撕噬一般,利爪劃開血肉,鮮血淋漓。
祝陰寒颼颼地微笑,卻忽覺易情艱難地轉了個身,朝他擠眉弄眼,得逞地微笑。用流風一探,仔細一辨,卻發覺易情指間挾著一柄降妖劍。降妖劍竟是被這賊子偷去了第二回 !
“真傻呀,師弟。
”易情撫著降妖劍上婉蜒的花紋,憐憫地道,“同樣的錯不可再犯,可你卻在我這兒跌了兩回跟頭。”
若是失了破除萬法的降妖劍,就不能徹底殺死妖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