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靈鬼官顯是頗為遲疑,彎下身來,躬在祝陰耳邊道,“可是,祝大人。天廷云峰宮有殺鬼令。若是逢鬼后七日不斬,那便會……”
祝陰在那一剎間微白了面龐,卻還是搖頭道:“祝某自有分寸。”
易情聽他倆勾肩搭背地悄聲敘話,好生無聊,趴在地上伸手抓了兩片鬼王碎屑,當五巧板拼著玩。可沒拼一會兒,他便覺不對,地上散落的弓槃荼血肉似在緩緩地游移,爬蟲似的聚攏在一起。
霎時間,易情寒毛倒豎。他怔怔地握著手里的鬼王碎片,眼睜睜地看著兩枚肉片彼此間生出藕絲一般的細肉,蠕動著連結。血肉在他手里鼓動,似生了一枚小小的心臟。
他想起先前祝陰以烈風捏碎鬼王,可卻不起不起效用的光景,莫非連白石的雷法也不起效麼?這是個能起死回生的怪物,是貨真價實的鬼王。
“快跑!”易情撇下那兩枚纏結的肉片,吼道,“弓槃荼還未死!”
祝陰與白石俱是一怔。弓槃荼開裂的巨口卻在緩緩吐息,抖著嗓吐字。千萬怨魂的呼嗥織成了它的聲音。它是在吱呀兒叫喚,像一只碩巨的耗蟲。
白石當機立斷,一把牽住祝陰臂膀,叫一聲“得罪”,卻拎著易情的一條腿縱身躍起。易情驚叫著抓住跪坐于地的秋蘭,將她扯起。祝陰也乘機運起流風,昏漠的穹野間,他們如飛空的螟蛉,在急風間流蕩。鬼王的傷口在愈合,不一時便完好如初。
暴雨天洪似的傾瀉,四人望著在城衢中肆虐的肉瘤,一時無言。白石面上泛起霞色的惱紅,連忙對祝陰賠罪,“對不住,祝大人,是在下無用,未能殺滅鬼王。
”
易情接口說:“不必掛懷,你祝大人也沒殺得這丑玩意兒。”
靈鬼官白石一眼瞪來,易情吹著小調兒移開眼。祝陰思忖片刻,道,“這鬼王用祝某的寶術、以及白石的‘石火電光’皆不能殺死,恐怕另有治它的法子。”
“兇魂有魂心,鬼王為何沒有?”易情忽而道,“以降妖劍斬裂魂心,便能讓兇靈魂飛魄散,若是能刺中鬼王靈臺,想必能將其斃命。”
四人俯首望向山岳一般的弓槃荼,祝陰神色一凜,接口道:“想必是為了護住自己的丹赤,這鬼王才會長得如此龐碩。它的心臟,興許只有小小的一顆。”
眾人都在犯難,從這肉山中尋出一粒微小心臟,便如沙中掏金。這時易情在懷里摸了一遭,突而掏出一本皺巴巴的冊子,那是他方才在船上翻的書冊,從各經籍中偷撕了些,用米糊沾起本散頁簿冊來。易情翻了翻書冊,忽而兩眉飛挑:
“有了!”
祝陰與白石湊到他身邊看,只見那是張抄著玄應音義的紙頁,秀麗的字文邊畫著甕樣的鬼怪,是弓槃荼的畫像。
“咱們腳下這鬼王和書里的長得根本不一樣。弓槃荼本是烏斯藏白教那邊傳來的鬼怪,說是生在海里,上岸后會做鬼壓床的惡事兒。”易情看著那圖畫,緩聲道,“這怪物看起來很像人,你倆不覺得,咱們見到的這鬼王和它既像,又不大像麼?”
其余三人注視著那圖畫。秋蘭突然叫道:“這…咱們腳下的那只鬼、鬼王……好像只有一半!”
說得不錯。這鬼王有頭顱與五官,有如肉絲般的密麻手臂,除卻肉臂的數量,似是一個人的全身分作了兩半。
易情先前咧嘴朝秋蘭笑,面上綻開一個小小的笑渦,忽而又覺不對。
他們方才見過了鬼王的眼、口,鼻子與一只耳朵與細腳都生在肉球似的身軀上。易情猛然發覺,除卻那密密層層的肉臂,他不曾見過上一世那將祝陰碾成血泥的巨掌。
“還缺一只…手掌。”易情喃喃道。
寒意爬上脊背,三人不約而同地抬首。天穹上的晦暗似是有了輪廓。他們恍然發覺,遍布天野的陰晦并非蔽日烏云,而是手掌投下的陰影。
鬼王的巨掌早已高懸于他們頭頂,狠狠向他們壓下。
四方似響起崩摧之聲,拂過掌緣的寒風匯成鯨波,覆天蓋地地流動。巨手的五指攏起,抓向懸在空里的四人,視野里一片墨色,他們有若甕中之鱉。
上一世祝陰被這巨掌攥成了血泥,他們四人若不避開,定會重蹈覆轍。祝陰咬牙,揮袖卷起拔山狂風,白石亦捏起八卦訣,請出瓊宇驚電。可不論是遭風吹電打,那鬼手只潰散了一瞬,便會生長如初。
鬼王的五指將要收攏,散溢的白電突如枝杈般躥上易情的身軀,易情被電得渾身劇震,口角流涎,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揪著白石惱叫道:
“靈鬼官!你電我作甚!”
白石只是冷蔑地一笑,唇角吝惜地勾起一道微弧:“在下沒在電你。只不過你身為妖體,雷法自然會尋上你。在下沒怪罪你在此敗事,礙著在下與祝大人降服鬼王,已經算得仁慈。你還在大呼小叫,簡直厚顏無恥。”
雖臨緊要關頭,祝陰也莞爾一笑,說,“不錯。師兄你可知道,祝某忍著不讓流風傷你有多辛苦麼?這九天之下的回風都在祝某耳邊喁喁細語,說你是比鬼王更甚的罪人,欲將你撕個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