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個聲音沉靜地道。
細密的雨聲之間,一個人影踏著鐵屐走出。玄衣如烏云似的飄蕩,鮮血在黃金面上迤邐地勾勒,銀鎏金的降妖劍泛出如星寒芒。他身蒙靈光,漫天風雨都似為他停滯。
那人望著鬼王散落的一地血肉,面無表情,卻在狼藉之中駐足彎腰,珍重地拾起一枚臟污的棗木牌,用袍袖細細抹凈其上的血漬。
許久,那無風無波的面容上泛起一絲漣漪。靈鬼官白石將那棗木牌翻過來,扯去其上的紙封,仔細地摩挲著其上的篆文。
那是天廷神官所帶的職牒,其上刻著“除魔都尉”幾字,其后的名姓卻不甚清晰,似是被人磨平了印跡。
白石望著那棗木牌上的名姓,眉宇間蹙起峰巒,輕輕地吐氣:
“祝大人……”
職牒在此,人又在何方?靈鬼官白石因滅除鬼王而降世,一入世間便在探察先輩們的留跡。白石發覺大梁城內祝陰的氣息頗濃,趕忙風火奔來,劈裂眼前惡鬼,卻不見得祝陰蹤跡,只在地上拾得一枚神將所佩的棗木牌。
他舉首望著被自己一分為二的鬼王,面色沉冷,望不出一絲欣喜。他的寶術名為“石火電光”,能把握雷機,招致雷電。可因使的是天雷,須得每次都請謁過,才使的宸宇能放下雷電來,因而白石自覺于寶術上絕勝不過祝陰。
耳旁忽而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白石猛然回首,卻見如山血塊中,似是有人在掙動。血海一般的殘軀中,一只手高高探起,雨珠落入掌心中,打碎一掌的鮮紅。
白石慌忙提身躍起,落在鬼王的殘軀間,伸手一提,拽出三個披紅帶血的人影來。
這一扯不要緊,一扯便帶出了白石日夜心念的那人。祝陰被他自肉海中扯脫,凈衣臟污,當即便跪倒在地,不住地嗆咳,吐出幾口誤入口里的鬼王血。白石一見祝陰,立馬屈膝跪地,殷切地叫道:“祝大人!”
而另一旁被他帶出的易情則被他作了墊腳石。靈鬼官最嫌鬼怪污穢,因而白石跪地時便扯他來作了肉墊。易情被白石膝腳壓在地上,只覺進氣吐氣皆難,只得發出游絲似的哀叫。秋蘭跌坐一旁,驚魂未定地喘氣。
祝陰方才與易情和秋蘭落入鬼王口里,險些進了弓槃荼的百曲回腸,所幸易情先前便偷了祝陰的職牒,擲在巷口。鬼王張口捕食時正恰將棗木牌吞入腹中,靈鬼官白石又循著棗木牌氣息來訪,驅起昭運雷便將鬼王劈裂。
易情望著白石,仍有些心驚膽戰,脖子發麻。上一世他被這降世的靈鬼官逮住,對方疑心他身份,將他拷問了一番。他偷過白石的降妖劍自盡而亡,身上仿佛還留著那時的瘡疤,隱隱作痛。
此時一脫開鬼王口腹,祝陰嗆了一陣,方才緩過氣兒。許久才道:“白…白石?”
白石一改肅冷模樣,朝他眉歡眼笑:“是,祝大人竟還認得在下!”
“你怎地會在這兒?”
靈鬼官白石忙道:“云峰宮之首的龍駒大人見人世里近來肆虐鬼王甚多,怕先前遣入凡世的靈鬼官慌手忙腳,難以對付,便再派了在下同一列人下來。”
祝陰抹去臉上的污血,望著弓槃荼的殘軀咬牙,“祝某的寶術正恰被它所克,所幸得了你相助。
”
白石朝他點頭哈腰,“這是在下本分之事,祝大人還有甚麼能使得上白石的地方,盡管使喚。”
被這廝墊在腳下的易情快看不過去了,捶著地叫道:“你倆打完官腔了麼?是不是還要相互‘久違’、‘恭喜’一番,再噓寒問暖,敘敘舊情?我快被壓死啦!”
靈鬼官白石垂頭,望向墊在膝下的易情。這小子渾身臟兮兮的,像在泥溝里滾過一遭,素衣絲绦皺如菹菜,遂指著他,向祝陰問道:“祝大人,您看白石腳下踩著的這腌臜小妖。這究竟是何等妖物?”
祝陰變回了往時的模樣,雖衣衫不凈,卻泰然自若。他悠悠地望了一眼伏跪在地的易情,笑道,“…是祝某的師兄。”
白石愣神片刻,“師兄?”
過了一會兒,他又問道,“近來是冒出了個叫‘獅兇’的妖物麼?這名兒算得稀奇。”
紅衣少年背著手,和氣地笑,“不是,他便是祝某在塵世道觀中的師兄。”
聽罷這話,白石再低頭去望易情。這廝蓬頭散發,臉巴子上泥跡斑駁。頸中一條縛魔鏈沉如磐巖,祛邪的咒字在頸間游走,活像一只從苦臭地獄里捉起來的小妖。
易情得意洋洋地朝白石笑:“聽到了沒,我是你祝大人的尊長!還不快把你祝大人的大人扶起來好生伺候著?”
白石的手當即按上降妖劍柄,說:“祝大人,此妖狂妄自大,不可久留。”
凜凜劍鋒出鞘,橫在易情眼前。易情在他膝底下吹胡瞪眼,卻又見祝陰微笑道:“白石,你暫且寬宥他罷。他是祝某觀中道長所收弟子,祝某也是觀里門生,不好對師父所為置喙。他是妖物一事,也請你暫且向靈鬼官眾瞞下,畢竟家丑不可外揚。
”
“是呀,是呀,家丑不可外揚!”易情在底下囂張地笑,鸚鵡學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