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礙著了祝某,教祝某心愿難圓。”
“師兄,讓你入觀門是祝某生平最后悔之事,自那往后,祝某夜夜難寐,悔恨交加,時而問自己為何不在初見時就將你除去。祝某無時不刻都在想,你究竟甚麼時候能下陰曹地府?”
祝陰索性不再遮掩,咬牙切齒,口唇一開一合,吐出惡毒言語。
易情聽了,神情未變,卻道:“告訴我,祝陰。你為何這麼恨我?”
這師弟對他的怨恨頗深,簡直教他莫名其妙。易情想不通,在上山之前,他倆素昧平生,怎會結下如此深仇大怨?
“師兄有一句話說得不對。祝某先前對師兄所言并非盡是假話,有一句話確實不假。”祝陰斂起逼人鋒芒,淡漠地道,“祝某著實…十分厭惡妖魔。”
易情愣了一瞬,他對自己所說的那些身世經歷盡是假的,可對妖魔的痛恨卻貨真價實。
祝陰漠然地道:“師兄方才問了祝某幾個問題,如今輪到祝某發問了。”他猛然伸手牽起易情頸中鐵鏈,將易情狠拽至面前。兩人額頭相抵,似能聽見彼此憤激的心跳聲。祝陰面色陰翳,直截了當地發問:
“大師兄,你究竟是人,還是妖怪?”
易情冷視著他。
“不必遮掩了。”祝陰說,“祝某都如此直白坦率地說出對你的憎惡,師兄就不能如實以告麼?”
鐵鏈勒得脖頸生疼,易情望著祝陰片刻,忽而露齒而笑。他揚起面,譏誚地道:
“是啊,我就是你最恨的妖鬼。”
剎那間,祝陰殺意暴漲,眉頭一蹙,抬手便驅使流風卷上易情周身。可易情卻更快,一掌推上他腕節,將他手掌帶向另一邊。
乘祝陰分神,他像活游的魚兒般從師弟手里掙脫,在地上滾了一遭,又迅捷地蹦起,警惕地同紅衣門生拉開距離。
殿中狼藉一片,寶漿瓶的花瓷裂了滿地。兩人踏著碎瓷,煞氣騰騰地對峙。
祝陰面色發暗,周身纏繞著呼嘯疾風:“大師兄…從一開始便是妖麼?”
“祝某聽微言道人說過,師兄自幼被師父撿回觀中,撫育長大。莫不是你使了甚麼障眼法,瞞過了師父和道人眼目,這才做得天壇山首徒?”
祝陰又切齒道,“你竟也有機會榮升天廷,直到靈鬼官發覺你真面貌,將你鎖上縛魔鏈后丟下九天來。如何,祝某說得不錯罷,大師兄?”
易情淡聲道:“任君想像。”
紅衣門生冷笑,“師兄是打死也不愿說清來龍去脈?罷了,祝某殺了萬余只妖魔,本想除盡天下穢惡,卻不曾想到——”
“——師兄,竟就是離祝某最近的穢惡!”
倏然間,怒號狂風于四方涌起,瀟瀟風聲猶如虎嘯龍吟。祝陰怒火滿腔,幾近傾盡全身寶術之力,舉手翻掌盡皆掀起急風。
易情將頸上鐵鏈圈在臂上,甩到梁柱上,頂著風穩住身形。他一晃手,水墨自指尖流瀉,在殿柱之間畫起相結的長幡。
他順著長幡攀到梁木上,正臨祝陰頭頂。先前他在入門比試時偷了許多刀片子,如今便用墨術在手上一柄柄地畫了出來。
易情指間夾著五六枚刀片,從梁上一躍而下,向著祝陰頭頂劈落!祝陰亦猝然抬手,風刃從袖里蕩出。
眼看著兩人將鋒刃相接,可就在那一剎間,從旁忽而探來一柄潔白無瑕的紙傘,橫插于兩人之間。
疾風、刀刃在觸及那紙傘時竟忽而消彌,仿佛一切都從未發生過。
“停手。”
晦暗里有人淡淡地說道,無一絲起伏,似是個年輕女子。
不知何時,她已立在了寶殿之中,裙裳雪似的潔白,仿佛不染半點塵埃。
易情和祝陰怔然地收手,滿是塵土的面頰望向那在殿中兀然出現之人。
他們的師父,天穿道長正佇立在那里。
第二十二章 血雨應無涯
祭殿中立著個女子,著雪白霓裳,寶冠素帔,手持皮棉紙傘,面若冰霜。
一見這女子,易情與祝陰皆驚惶退卻,方才劍拔弩張的氣氛倏然消弭。只因這女子正是他倆的師父——天穿道長,是寶術獨步天下、力抵刑天之人。
傳聞她曾憑一己之力令道門百流跪伏,憑一柄紙傘輕而易舉地將鬼王撕得四分五裂,也曾以凡人之身步過升霄天磴,所為種種在世人看來簡直可稱神跡。易情也時常疑惑,為何他師父不得升天,反倒是他這沒出息的弟子得入天廷。
“師…師父……”
天穿道長冷然道,“都不許動。”
于是他們兩人果真一動也不敢動,大氣也難出一口。
“你們吵架了?”天穿道長面無表情地道,“吵架不好。你們這些時日念書了麼?”
易情和祝陰傻眼了,幾乎猜不到她口里接下來會蹦出甚麼話,如今只得訕訕地點頭,齊聲道:“念了一些。”
“讀過《三洞經書》麼?”
“略略讀過些。”祝陰說。
天穿道長道,“里頭有一句‘和氣為神’,吵架會損和氣,不好。書,回去重念。”
兩人當即汗如雨下,唯唯諾諾地點頭。天穿道長面上無甚神色,朱唇緩緩開闔,惜字如金。
自十年前天穿道長閉關后,易情便不曾見過她一面。興許祝陰在這段時日間同她打過照面,易情悄然向祝陰送去一眼,卻見這小子同樣惶恐不安,俊秀的臉上滲出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