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易情的神色瞬時變得有些難看:“祝陰?”
“祝陰那小子身擁兩種寶術,朝歌世家里的符師都難以抵敵過他的一枚小手指頭!若不是祝陰次次將上門找咱們茬的修士打了個屁滾尿流,咱們觀早該完蛋啦!”
微言道人訕笑道,“還有,雖說咱們聲名遠揚,能趁此收取錢財,賺個盆盈缽滿,可你師父卻不許。你師父興許是覺得修道之人當清心遠欲,于是咱們也只得過這貧苦日子了。”
說到此處,他忽而一拍腦袋,高聲叫道:“對啦,易情,老夫險些忘了一事!”
“甚麼事?”
“你回來后,還不曾面見過你師父呢!”微言道人嚷嚷道,“你師父這段時日該出關了,你久別無為觀未回,也該同她見上一面!”
話音未落,胖老頭兒耳邊便忽而傳來格格震響。
仔細一瞧,只見得易情忽而面色如紙煞白,渾身抖如篩糠。那“格格”之聲正是他上下齒列碰撞的聲響。
易情眼神游離,兩股戰戰:“我、我…我……能不見師父麼?”
微言道人惱道,“說甚麼蠢話!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何況天穿道長做了你這麼久的師父,你早該當祖宗一般供起來!”
“可…”易情話說了半截,便忽而心悶氣短。他恍然間想起那些在無為觀中的光陰歲月。細碎的雨針將天地連綿相織,素麗的女子著一襲雪衣,手持羅傘,在晴藍的山色里靜靜地凝望著他,目光悠遠而寧靜。
他的師父天穿道長,是天下修士最為景仰之人。她的寶術舉世無雙,可卻鮮少有人得知,她無心無情,無求無欲,一顆心如雪砌冰雕。
易情怕極了她。只因施展墨術生疏,他便被師父用傘尖拂了個骨斷筋折。他又生性頑皮,愛惹禍,師父有時罰他一日夜水食不進,閉門靜思,有時將他打得鼻青臉腫、面龐腫得猴頭也似。
微言道人不知他心中所想,拿拂塵柄敲著他腦袋。“別支吾了,你總歸還是要同她見上一面的。你去后廚那兒看看迷陣子是否要幫手,給你師父送些出關的食水去!”
聽罷微言道人的話,易情極不情愿地踅去了后廚。自打揭了那微言道人畫下的幻法符,易情眼中的天壇山便天翻地覆似的轉了個模樣,恢宏壯麗之景倏然不見。后廚是間低狹的泥房,灶臺掩沒在一片陰暗里。
看來要給師父送食水,還得他自己動手才成。易情卷起衣袖,方想去清一清灶眼,卻忽覺一縷焦香的煙氣緩緩飄來,鉆入鼻中。
易情好奇地扭頭望去,只見得不遠處一株白槐下有個艷紅的身影。
霎時間,他心中一顫,這座山頭上能穿得像只花枝招展的大雄雞模樣的,除了祝陰別無他人。
他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只見得槐樹下已然搭起了棗木枝堆,生起了小火。祝陰正嘴角噙笑,手捏削得細長的竹木片,在火堆中翻炙。
“…你在這兒做甚?”易情問道。自打那日祝陰帶他看過書堂,傾吐過對他的景仰之情后,他倒也不怎麼厭惡這小子了。
祝陰早聽見他腳步聲,也不驚詫,傾著腦袋笑道:“我在替師兄備午膳。”
易情道:“既然如此,你不如替我連師父的份兒一齊備了罷。
你賢惠手巧,做的午膳準比我做的好入口。”
“師父…”祝陰垂頭,面向火堆,若有所思,“不錯,師父近些時日是要出關了。師兄可知她閉關守寂之所在何處?”他抬起手,指向西崖處。
“她就在那處閉居修養,至今已有十年。祝某聽道人說,她本先幾日便會出關,可卻發覺師兄擅離觀中,心中動怒,又入了西崖洞中,要過幾日方才出來。”
祝陰笑道,“為平師父怒意,屆時還請師兄迎候。”
易情猶豫著點頭:“我方才回觀,去迎師父是應當的。”他想了想,又問,“可你為何不去?無為觀的弟子又不是只我一人,你同迷陣子不去麼?”
紅衣門生微笑:“師兄去就成了。”
“為何?”
“師兄一個人去,師父便只打斷一個人的腿骨頭。”祝陰笑容可掬,“可要是兩個人去,斷的便是兩條骨頭了。”
第二十章 血雨應無涯
西崖嵬峨陡峭,山風呼嘯。
聳峙的山壁上嵌著扇朱紅的實榻漆門,緊緊地掩著,里面一片死寂。日光透過渺白的云氣,染得山頭金鱗鱗地發亮。
這里就是祝陰所指的師父閉關之處。易情慢騰騰地走過去,他今日特地釁沐過一番,用青木香洗遍周身,換上潔凈的白袍。他跪在西崖門前,靜靜地俯身,將額磕在地上。
“忘恩弟子文易情,在此誠心叩見師父!”
他高聲喊道,朱紅的實榻門卻無半分動靜。易情又叩了幾回首,每叩一回便求饒一次。可直至額前紅腫發疼,西崖洞里依然冷寂。
易情跪著蜷身,惴惴不安地想:是不是師父真生了他的氣,從此不愿再見他一面?
他并無高堂,自小便是黎陽縣里的乞兒,是師父將他從街頭穢污之處撿回,將野狗似的他撫育成人。師父替他裁布縫衣,教他念書寫字,帶他去街頭看人弄丸投劍、耍百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