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地了?你想說甚麼話?”微言道人不解地偏頭,易情卻只是一笑而過,閉口不言。
“話說回來,老夫是沒想到哇。雖說你是從天廷里跌下來了,日子過得落魄,可能登上天頂本就是件稀奇事。許多勢家都想從你這兒探問究竟如何才能升天咧!”微言道人搓著手,眼巴巴地望著他,“如何,易情,你肯同老夫說說其中奧妙麼?”
他們二人走在松徑上,四周樹色青郁,碧草萋萋。易情笑道:“道人若想得知,易情定會傾囊以告。”說著,他便踏下青石板,揀起枯枝,在一旁的泥地上比劃。
“道人可知修道果同鑄神跡的區別?”
微言道人摸了摸腦袋,冥思苦想了半晌,最終還是沮喪地嘟囔道,“老夫…唉,在這山中深居簡出,著實不大明白吶。”
易情在泥地上畫了一條曲折長線,“升天有許多途徑,最尋常的一種便是修道。而修道人又分許多派別,有服食煉丹,以柏實、菖蒲等物堅固自身的,亦有健體強身、調四體氣理,積德行善、忠孝為本的。”
“《太上感應篇》道,‘欲求天仙者,當立一千三百善;欲求地仙者,當立三百善。’若不為他人立善,也需立己身善。”易情扭頭問道,“道人,您覺得立善之人最需耗費的是何物?”
胖老頭兒撫著層疊的下巴,若有所思道,“約莫是誠心罷?咱們這些修道之人,為了能心宜氣靜,成日里睡冰石床,喝西北風,守貧刻苦得很,尋常人定捱不過十天!”
“這話說得對,卻也不完全對。”易情笑道,“答案是…光陰。”
“光陰?”
易情拿手中枯枝敲了敲方才在泥地上畫出來的長線。
“凡修道者,不論使上多少法子,要結成道果,少則百年,多者逾萬年。若是尋常人,百年便會壽元終盡。要在大限終至之前修得善果,著實可稱為登天之難。”
微言道人聽了,不住點頭。
“可鑄神跡卻不同。”易情在地上又畫了道陡峭的短線,道,“只要一朝鑄得,便有升天之機。既有耗費百年、幾十年之人得上天磴,甚而有一宿便鑄成神跡的人。”
“甚麼叫神跡?”微言道人像個求教的徒弟般虔心發問。
“意即尋常人不可達的偉業。禹息土填洪,羿箭斃十日,移山填海,絕地天通,即為神跡。”
微言道人悚然,渾身戰栗,叫道:“這…這……尋常人怎可能做到!”
易情兩手支著枯枝,眉飛眼笑,“正是因為尋常人做不到,才叫神跡,不是麼?”
胖老頭兒啞然。的確,若是鑄神跡是件稀松平常之事的話,又怎能將其與步上萬年道途相提并論?
“可…可老夫心里又生出了些疑問。”微言道人急忙道,“咱們修道之人,若是修到了臨證真成仙之時,大多有覆海傾山之能,那不也算得神跡麼?”
“不大一樣。”易情淡聲道,“認定神跡的不是天廷,而是凡世。只有福澤眾生、天底下的人皆喻曉其功績者,才能算得‘鑄成神跡之人’。只有流傳開來的異話才能算得傳說,人心歸向之人才算得英雄。”
換言之,便是要做得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這才算得鑄下神跡,得有天仙相迎。微言道人忽如醍醐灌頂,他想起朝歌里卯足了勁兒修宏麗塔閣的勢家,有人拔足邁向杳無人煙的荒野,有人宣稱要煉出能使天下人長生久視的丹丸……原來修士們近來對功名的角逐與趨之若鶩,皆是為了升入天宮。
易情拿枯枝點著泥地,唉聲嘆氣道,“唉,本來正兒八經地走道途直至升天成仙,確也是件神跡。可近來勢家盯上了鑄神跡這條短徑,總想著造出驚天之舉,好得步金光大道。天下修士人人急功近利,成日鉆營如何創得神跡,豈不是南轅北轍?”
微言道人撫著白須,咧嘴嘿嘿道:“別說啦,非但是方入道門的小修士,連老夫也十分心動吶。喂,易情,依你小子看,老夫要創得甚麼神跡,才能得天上神仙的青眼?”
白袍少年笑道:“若是道人,可以試試將天底下的零嘴兒偷吃光,說不準太上帝在天頂上看得快活高興,能封您一個食神的位子。”
胖老頭兒朝他啐了幾口,伸手去扭他面頰。“哼,凈說瞎話!”
“這倒不算得瞎話。入了天廷后,還得看太上帝心意,瞧他封您做甚麼官。若是他瞧您不順眼,還會把您一腳踢下來咧!”
易情閃身避過,又垂頭望著泥地上的劃痕,嘴角噙笑,似在沉湎于過往。微言道人忽而微怔,文易情似是已與升天前的那個頑童大相徑庭,身上多了幾分沉實之氣,變得猶如慈悲俯瞰眾生的神明。
剎那間,微言道人心底里又忽而生出些微疑惑,寒意有如藤蔓攀上脊梁,一個念頭油然而生:
既然神跡需昭顯于世人,讓萬民震動伏拜。
——為何他們都不曾知曉文易情鑄下過何等神跡?
第十九章 血雨應無涯
微言道人還欲開口再問,卻又抿緊了嘴巴。
他瞧易情這副總漫不經心的閑散模樣,怕是問到在天廷的事時,這小子又會打著哈哈蒙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