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貌是極似的,但不知怎的,微言道人卻覺易情那黑而亮的眸子如兩只幽洞,深邃而不見底。
易情仰頭,見老人不答話,只覺不可置信,道:“不是罷,微言老頭,你腦瓜萎弱了?我幾年前剛從這門里踏出去呢。是我沒給你帶土產,你傷心了,便不認我這弟子?”
微言道人拈著白須為難地笑道:“咱們天壇山里的精怪也不少,其中不乏會變幻人形的。說不準你是瞧準了文易情,化作了他的模樣……”
祝陰笑容可掬地接口:“弟子正是有此顧慮。大師兄數年前便已得道升天,弟子心向往之,這才拜入無為觀門下。今日見了這小賊,斷然不敢信他便是祝陰頗為崇愛的師兄,這才交給道人定奪此賊是人是妖。”
“唉呀,究竟是妖,還是賊呢?”微言道人撫著便便大肚,驚奇地道,“老夫老眼昏花啦,只瞧這麼幾眼,還看不出來哩!”
聽這二人一來一往,一唱一和,易情幾乎要胸悶氣短,甚而要吐血斗升。他懷疑這老兒本是認得他的,可卻小肚雞腸,對往事斤斤計較,假裝不記得他。
還有祝陰這廝,口口聲聲說甚麼崇敬無為觀大師兄,一張嘴凈會說些鬼話。這小子定是在他不在觀中的幾年里作威作福,連微言道人都懾于他威勢,做了他鞍前馬后的狗腿子。
抬頭一望,三足烏正在頭頂飛旋,久久不下。看來是那貪生怕死的鳥兒瞧出了他這小師弟煞氣甚重,寶術簡直超絕塵寰,不愿豁出性命飛來救他。
身上痛得愈發厲害,易情快跪不住了,流著汗道:“真是笑話!我好心回觀里一趟,卻倒被你們當妖魔拿住了。
這觀里就沒有個耳目清明些的人,來瞧一瞧我究竟是不是你們的大師兄麼?”
微言道人思忖片刻,道,“有個門生在守山門,倒是可請他來一觀。”
易情卻有些心驚肉跳,怕他搬出個和祝陰一般心狠手辣的弟子,問:“是哪位門生?”
“若你真是易情那渾小子,約莫是還記得的。是你那懶怠師弟,迷陣子。”微言道人哈哈一笑,轉頭對祝陰說,“祝陰吶,咱們去請迷陣子過來,叫他好好瞧瞧,這人究竟是不是你師兄。”
這叫迷陣子的師弟倒是與他打過照面,易情心里略略松了口氣,卻忽覺面前寒光一閃。
銀鎏金劍出鞘,他頸中突而一涼。
“不,道人。弟子覺得,既然道人也難定奪此人是否為師兄,這也說明這鬼怪的障眼法著實厲害,連道人眼目都可瞞過…”
紅衣弟子雙眉微舒,將劍抵在易情頸間,笑容漾了滿臉,藹然道。
“……還是將此人就地伏誅為好。”
第七章 插手起風瀾
山門前攘攘熙熙,踵接肩摩。
人人抻長頭頸,想一窺那石臺上光景,卻又被把守山門的弟子將腦袋一個個按回。
“別擠了,別擠了。”守門的無為觀弟子懶洋洋地道,“總會輪到你上臺的,急那一時半會兒作甚?”
無為觀今日舉行入門比試,聽說比試的內容便是要在觀中道人面前結對切磋,施展寶術,讓道人一看資質根骨如何。
只可惜來者甚多,人山人海,眾人從日出東方等到日薄西山,依然沒能往觀門前邁一步。從天壇山頂往下望去,蜿蜒的人列盤桓在山腰,都是黑鴉鴉涌動著的人頭。
有修士怒道:“咱們在這兒日曬雨淋了好幾天,心里急些,不也是常事麼?”
那怠懶弟子打著呵欠道:“誰叫你不將鋪蓋卷來,偏要在這兒站著瞎等?能在這碧水青山里睡上幾日,不用修煉,換作是我,定會樂掉大牙。”
說著,那無為觀弟子竟在山門前鋪開大被寢衣,舒舒服服地鉆進被窩里去了,慵懶地叫道:
“喂,聽好了,我要睡覺了。你們不許踏過山門一步,聽見了麼?”
眾人眼睜睜地望著他蓋上寢衣,不一會兒便發出安詳的鼾聲。
沉默了片刻,有人義憤填膺地叫道:“豈有此理!咱們趕了好遠的路來這兒,誰不是誠心求教,欲拜入無為觀中?這廝竟呼呼大睡,簡直不拿咱們放眼里!”
喧聲涌動間,守門弟子安然入睡,不動如磐石。見那弟子真睡得如同一頭死豬,眾修士面面相覷。
“要不,咱們乘這時候入山門去?”
“看這小子無甚防備的模樣,我們乘機開溜,約莫也不會被發覺罷?”
話音未落,人群里突而邁出幾條腿。幾個修士匆匆飛身而上,使開騰云駕霧的寶術,或疾走或高飛,意圖越過山門。
那看守山門的弟子仍在臥被中香甜淺鼾,修士看他睡得涎水橫流、四仰八叉,眼皮也不動一下,心底里在輕蔑發笑,抬腿想要邁過這小子攤開的臥鋪。
誰知就在人影閃過門前石級的一剎,一個雪白的影子從那厚衾間飛出,流星似的撞到欲入山門的修士們身上!在天上飄的被撞歪了鼻梁骨,在地上跑的被撞得跌了個屁股墩兒。
一時間,方才向前疾奔的修士皆癱倒在地,橫七豎八地落滿石階。
雪團飄落,滾在熟睡弟子的衾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