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庭捏著那幾張薄薄的檢驗報告單,只覺得荒謬。他才真正愛上舞蹈沒多久,職業生涯初步啟程,怎麼就要這樣草草結束了?
他心里清楚,幾乎所有的舞蹈演員都是一身傷病,但還是不甘心,為什麼偏偏是他過早地經歷這一切?
然而,李庭堅持要完成已經準備好的最后一場演出。
醫生的語氣十分冷靜:“如果你這次執意要上臺,以后都沒辦法跳舞了。”
李庭沉默半晌,最終說:“好,那就再跳最后一次吧。”
那場演出變成了他最后一次獨舞。舞臺上的少年俠客神采飛揚,沒人知道他會帶著怎樣的遺憾告別刀光劍影的江湖。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李庭開始住院接受治療。其實他比自己想象中更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只是時常感到空洞虛無。跳舞這件事短暫地出現在他生命里,又被殘忍地剝奪。他無法對任何事情提起興趣,比之前更加沉默寡言。
那一年他17歲。
時至今日,李庭回憶起那個年紀,只有兩件印象深刻的事。一件是他不再當一名舞者,另一件則是他遇見陸聲。
陸聲出現在那樣平常的一天。醫院的走廊嘈嘈雜雜,蜷縮在椅子上掉眼淚的李庭狼狽得不像話,陸聲仿佛自來熟一樣,開口對他說:“你好啊。”
李庭心想,我好嗎,我一點也不好。
不過……陸聲看起來很想陪他聊天。
眼前的男生長了一張韶秀干凈的臉,嗓音清潤柔軟,李庭不得不承認,面對陸聲這樣的人,的確很難令人忍心拒絕。
鬼使神差般地,李庭忽然也想有人陪自己說說話。
反正他與這男生互不相識,就當作傾訴一下……當面對一個陌生人的時候,反而會感到更輕松。
陸聲開始每天準時地出現在他的病房。其實李庭不是沒有好奇過,陸聲是因為什麼才會出現在醫院里。但他不會主動過問,一個天天往醫院跑的人,發生在他身上的準不是什麼好事。
只要陸聲每天下午陪他聊聊天、搭一會兒積木,這就足夠了。
李庭從來沒有接觸過陸聲這樣的人,說話輕聲細語,臉上總掛著盈盈笑意,仿佛沒什麼事會使他動怒生氣。在陸聲面前,李庭總要斟酌一番措辭,才顯得自己的語氣不會那麼生硬。
相處時間一久,陸聲開始同李庭聊起很多。他們年齡相近,也算有不少共同話題。絕大多數情況下,陸聲說,李庭聽。
李庭可以察覺出,陸聲原本也不是個話多的人,但面對一個更沉默寡言的他,只能由陸聲主動尋找更多的話題。說來也奇怪,他沒法適應明矜在他耳邊喋喋不休,卻總對陸聲講的事物興致盎然。
那時的李庭情竇未開,還意識不到什麼叫做“喜歡”。他的青春期只被跳舞這一件事占據,盡管收到過數不清的告白與心意,他卻只會講一句對不起。
但他注意到陸聲的皮膚很白,不是常年不曬日光的、沒有生機的蒼白,而是會透出些許紅潤血色的粉白,他的嘴唇也是很淡的粉色,上唇偏薄,下唇豐潤,不做任何表情時也像在笑。
十九歲的年齡剛好介于少年與男人之間,骨骼基本定型,撐出細瘦卻又格外堅韌的輪廓。
大概是出于勞神過度,陸聲幾乎要比同齡人瘦出一圈,李庭常常注意到他眼下的兩道青黑,還有單薄衣衫下形狀分明的肩胛骨。
時間一天一天地推移,離他出院的日子越來越近。與此同時,他心底浮現出一陣沒來由的恐慌和焦灼。
人與人之間,相聚別離,是那麼普通的事。或許他跟陸聲擁有過一段再尋常不過的際遇,時限一到,就要結束了。
直到后來,李庭無意中讀到過這樣一句話。
——“任何一種環境或一個人,初次見面就預感到離別的隱痛時,你必定是愛上他了。”
可是當他面對離別,卻想抓住,想挽留,無論用何種方式。
或許……這樣的感覺就可以被叫做喜歡。
出院當日,陸聲問李庭,要不要換條道路,去試試拍戲。陸聲還告訴他,他想成為演員,最好是成為一位成功的演員。
倏然之間,李庭想起自己的舞蹈老師曾言,他會成為一位成功的舞者。他不禁反問:“什麼才叫成功?”
陸聲認真答:“如果非要量化的話,那就是拿影帝吧。”
李庭追問:“所以你想拿影帝?”
說完才意識到,聽上去像瞧不起人。他有想解釋,然而陸聲卻知道李庭沒有惡意,坦然道:“當然想啊。”
李庭語氣篤定,言之鑿鑿:“你一定可以。”
陸聲就笑了:“哪有這麼容易,你怎麼就這麼肯定呀?”
李庭當然說不上來什麼原因,他只是本能地希望陸聲可以心想事成。他看著陸聲,小聲開口,“……要是我能給你頒這個獎就好了。”
陸聲沒聽清。
李庭抿住嘴唇,卻不肯再重復一次。
既然陸聲這麼熱愛表演,而莊平又是李紹元的朋友……李庭便想,如果自己可以在陸聲從事的領域幫他一把,那不是更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