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放在平常人身上,恐怕難以短暫地再次入睡,結果就在楊阮給方森擦干凈眼淚后,竟迷迷糊糊地再次睡了過去。
這令方森感到有些意外。一片漆黑中,他看不清楊阮的睡顏,只是在心里想,這人還真是心大啊,陌生人在旁邊都能睡得這麼踏實,就不怕他是個壞人麼?
……不對,在其他人眼中,他已經是了。
他沒有枕頭,被子也只夠楊阮一個人蓋,方森孤伶伶地平躺在床板上,一夜無眠。
第二天一早,楊阮就像是被體內的生物鐘給叫醒的。洗漱過后,楊阮回到一樓,換好了工作時穿的衣服,把店鋪的卷閘門拉開,正式開始一整天的營業。這種時候,方森在旁邊難免顯得礙手礙腳。他沒想打擾楊阮工作,又想不出還有哪兒能去,索性默默觀察著楊阮的一舉一動。楊阮也不管,目不斜視,一旁的大活人如同一團空氣,仿佛昨天主動給店里攬客的人不是他一樣。
方森越看越覺得奇怪。他發現楊阮的每個動作格外一板一眼,拿起和放下漱口杯時,把手的角度一模一樣,像是體內被輸入了一套既定程序,除固定路徑外,沒有其他選擇。
不僅如此,刷牙、換衣服、系圍裙這些簡單的日常動作,楊阮也比常人要做得慢一些,一副十分認真的模樣。看來是個……慢節奏的強迫癥?楊阮是個怪人,這點方森可以肯定,不過這也沒什麼,畢竟他是個壞人,還要更糟糕一點。
前一天空腹太久,一陣陣饑餓感持續襲來,使方森迫切地想要填飽肚子。
方森看了一眼正在店里發呆的楊阮,重新戴好口罩和棒球帽,帽檐照舊壓得很低,他什麼也沒解釋,直接走出了店門。
然而楊阮什麼都沒過問,似乎不在意方森去哪,到底是“去去就回”還是“一去不回”。
方森沒敢走多遠,一是怕不認識路回不去,二是不想被更多人發現——盡管蘭城已是個相對安全的地方,這里離老家有兩千多公里,小到在中國地圖上都看不到,大清早的街道上更是沒幾個人,可自打離開家門的那一刻,一顆心臟便已懸在嗓子眼,再也沒有落回胸腔里的時候。
他隨便找了家正在營業的早餐店進去,買了幾個包子,沒挑口味,然后又回到春光美發店里。
楊阮坐在椅子上,正定定地看著什麼。方森順著他視線的方向望過去,只看得到對面的店鋪。
方森實在沒忍住:“你在看什麼?”
“屋檐下的燕子。”楊阮說,“有兩只。”
他再次定睛一看,還真的有兩只燕子。如果楊阮不說,恐怕方森永遠不會發現這些東西。
“這幾個包子給你,算是謝謝你留我一晚上吧。”方森手里有兩個小塑料袋,里面各有三個包子,他將其中一個袋子塞到楊阮手里。
楊阮似乎也不知道“陌生人給的食物不要亂吃”,捧起一個包子便咬了一口。
隨后,楊阮微微蹙起兩條細眉,連咀嚼吞咽的動作也慢了幾分。
“怎麼了?”方森吃了一個,沒感覺出有什麼不對——就正常包子啊。他餓了太久,一時間吃得又急又狠,三個包子轉瞬間便下肚,甚至感覺還不夠塞牙縫。
“這家店……沒吃過,不喜歡。”楊阮搖搖頭。
方森有點驚訝:“你還能吃出哪個店的?這東西不都一個味兒麼。”
“不一樣。”
反正也閑著沒事,方森便問:“你常吃的是哪家?”
“日欣的筍肉包。”
還挺挑……
雖然沒聽出哪個日哪個欣,但這小城本身沒多大,應該就在春光美發店附近。方森對楊阮說他下次去買。
對于不太喜歡的東西,楊阮吃了幾口就停了,再加上人瘦胃小,他吃完后包子還剩兩個,最后通通進了方森的胃袋。
今天是星期三,店里清閑一些,上午和下午只有九個客人,那些人只提出要剪發,沒有特殊的要求。方森便心安理得地坐在一旁看楊阮給他們理發——畢竟他不懂這些,上手了也是幫倒忙。
楊阮手上動作熟練,話卻不多,只偶爾提醒客人抬頭低頭閉眼睜眼,語氣輕柔綿軟,與方森昨天初次見到楊阮時相同。
一樓店面中的電視開著,沒客人的時候,楊阮會看幾眼里面演的電視劇。
可楊阮顯然對此興致缺缺,眼睛盯著屏幕,卻更像在想別的事,又或者什麼都沒想。
劇中的男女主角正激烈吵架,店鋪外不時傳來摩托車駛過的巨大轟鳴聲,明明算得上吵鬧,可方森莫名覺得這世界靜得可怕。他清了清嗓子,主動問道:“對了,這店里就你一個人?”
無論昨天還是今天,方森都沒看到過店里出現第二個員工。可這楊阮據目測像個未成年……難道春光美發店并非雇傭童工,而是童工直接當老板?
楊阮不緊不慢地回答:“不忙的時候只有我,忙的時候老板娘會叫上其他人過來幫忙。
”
還有老板娘?方森這才稍稍緊張起來。也是,如果楊阮真是這家店的老板,怎麼會住在地下室……說實話,他其實動了厚著臉皮長期留宿的心思,楊阮本人對此顯然并不在意,似乎沒什麼事情能影響楊阮——現在一想反倒可以理解,店里的大事終歸不是楊阮來做主。